酉时,落日渐垂西山。
松任城·城下町,酒屋。
熊熊烈火升腾在后院之中,柴火堆里不断剧烈灼烧,爆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手握佛珠的僧侣盘坐在火焰前,双眼紧闭,一脸肃穆地唱颂着经文。
良久,僧侣起身整理了下袈裟,走到屋拓哉面前,先照例念声佛号:“施主,妙惠的火葬仪式已经圆满,魂灵也定会抵达极乐,还请施主节哀。”
“幸苦大师了,”屋拓哉拄拐倚在走廊柱上,看着火中隐现的妻子尸体一点点化作烟灰,接着说道,“请问贵寺准备何时,让我进行下法师的剃度呢?”
昨日,屋拓哉就已得到本愿寺的僧籍,而主持柚子葬礼的僧侣,亦是修行于本愿寺分寺。然而屋拓哉尚未剃度,只能算作是名准下法师,因此彼此间称呼依旧是“大师”“施主”,而非佛门的师兄弟。
“待本寺选定吉日后,自会派遣一名沙弥前来宅邸告知,还请施主安心。”僧侣作答,还用未拿佛珠的左手行了个单掌礼。
屋拓哉收回看向火堆的视线,用拄拐撑了下身体,略微鞠了一躬:
“多谢大师了,到时我一定会挑些酒屋的美酒好肉,亲自到庙宇拜谢您。”
本愿寺隶属于净土真宗,而此时的净土真宗,上至法主,下至沙弥,都在践行“肉食妻带”的修行方式。肉食,特指的是兽肉,说的是门徒不避讳食用酒肉,妻带,则说的便是娶媳妇。
其实在最初佛教刚传入日本时,日本的僧众也是有着极其严苛的戒律,讲究四大皆空。但在之后的佛教本土化过程中,日本佛教徒兴起了末世理论,同时也开始宣扬“末法无戒”,也就是说生活在末世,戒律什么的都不重要,而这点在净土真宗表现最为明显。净土真宗的初祖,圣人亲鸾,他圆寂后便拥有七个儿女作为其宗教事业的继承者。
酒屋后院,僧侣听到对方要赠酒肉给自己,若是放在往日他必定欢喜,但此时却有些怀疑对方的居心。他先隐晦地瞥了眼火堆旁的小厮尸体,又仔细观察屋拓哉的神情,却发现对方脸上丝毫情绪都不显,最后只能无奈念声佛号:
“善,多谢馈赠了,贫僧今晚尚有要事,就先暂且告辞,施主行动不便,就不劳相送了。”
“大师一路走好。”屋拓哉靠在柱上,嘴里说着恭送的话,望着对方背影消失后,脸上却再也绷不住,转瞬间难看至极,他根本不愿再与对方多相处一息时间,只觉直令自己作呕。
下午在久保家大闹灵堂时,僧侣就在厢房休息,等到久保康贵得逞带着众人离开,之后又过去半个多时辰,僧侣才步入灵堂,看着小厮尸体一脸讶然,询问他屋拓哉究竟发生了何事,还解释着自己之前睡得过死,完全没听到动静。
然而,僧侣歇息之处其实就在灵堂隔壁,下午如此大的动静,屋拓哉的咆哮、久保康贵的威胁、小厮的惨叫,怎么可能惊醒不了僧侣。更令屋拓哉愤怒的是,自己仅是名准下法师,就已令久保家无从下手,而僧侣可是拥有佛籍的正经行人僧,如果肯出面开口,久保康贵又怎能如下午那般肆无忌惮呢。完全就是那僧侣懒得多管闲事,宁愿听任小厮被杀害,也不愿惹事上身!
但屋拓哉明明知道对方在装模做样,也只能陪着对方做戏。自己行动不便,倘若惹怒对方,别说火葬仪式能否顺利继续,到时,怕是连下法师一事都可能不明不白地受到阻碍。
“可恶!什么济世的佛僧,与久保家那些混蛋有什么区别!”屋拓哉咬着牙,看着院中火势不断颓靡下去。
酉时三刻。
新九郎和甲贺女忍也抵达城下町。
“有人。”新九郎正要掀开布帘进入酒屋时,后面忽然传来了女忍的声音,他一脸无语地转过了头:
“忍者姐姐,拜托,能不能别惜字如金,忽然来一句‘有人’,我怎知什么意思?再说,町街上当然有人啊。”
“街对面有人在监视着这边,似乎看见我们进来酒屋时,就很快离开了,需要我跟上去查探吗?”女忍没搭理调侃,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新九郎在玄关脱下草鞋,有些惊讶女忍还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他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
“方才我也察觉到了,暂且不用管外面那人,看来,我不在的这几日,又发生了好些事情。”
后半句似乎是新九郎的自语,他说完便踏入了前堂。
女忍蹙了下有些硬气的眉宇,就踩着板铺跟上去,心中却全然不信方才的话,自己能看出是十余年的执行任务,从而练出的眼力,难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是忍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