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老和尚没有睁眼,依旧微阖着双目,平平静静的说道:“累是因为心不净,有贪念、嗔恨、嫉妒、傲慢、疑心,故而烦恼。”
马良叹口气,道:“愿听大师教诲。”很明显,马良没打算现在就走,不能白跑一趟啊。他现在心里有怒、又失落,但对于这位老和尚还是有着绝对钦佩的,因为对方是得道高僧,是世间少有的几位能够站在修为心境巅峰的人物。
道理上,无名大禅师肯定比马良更讲道理:而实际的事件上,比如马良现在所求所盼,想来即便是这次不能够请动无名大禅师下山,也能从这里得到些有益处的提点吧?
反正不能白跑这一趟,捞到一点儿是一点儿。
还有,马良心里有些赌气——我倒是很想听听你这位得道高僧都能讲出什么样的大道理来,按照佛教中人的心性,普渡众生,弘扬佛法应该是他们义不容辞的义务职责,马良这般开口请求教诲,无名大禅师没有理由拒绝,更没有理由再以莫须有的原因委婉的送客吧?
果然……
无名大禅师缓缓睁开了双眼,很有亲和力的看了眼马良,然后身躯微动,盘膝静坐与狭窄的石阶上,开始不急不缓的普法了。
然而无名大禅师似乎并不擅长普法,口才实在是有些差劲,抑或是佛法本就是深奥晦涩难懂,说的大不敬一些,佛法在常人听来如果没有清晰明澈的讲解,必然是枯燥无趣甚至很多时候会觉得很扯淡的道理。
又或者,无名大禅师觉得以马良这样的人,容易开悟,所以没有去详细解释那些晦涩的言语字词?
大概是觉得应该循序渐进吧,无名大禅师讲述的就是一些最基本的佛经禅理。
听着听着,马良渐渐失去了兴趣。
他本来还想着,也许通过聆听大师讲述禅理,能够让自己的心平静一些,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希望了,自己压根儿就是与佛无缘。
而无名大禅师也渐渐无言,陷入了沉默中。
似乎察觉到了马良的不耐烦心绪,又像是没什么好讲述了,只需静默等待着马良提出心中的疑惑和不解,然后无名大禅师才会开口一一细述讲解。
于是马良稍有内疚,觉得自己有必要问询几个问题,也好让这位老禅师下得来台,不枉人家在这里叽里呱啦的讲述了大半天,若是在自己家里的话,马良肯定还得给老和尚沏茶倒水解渴去。
“大师,佛,是神吗?、“神是虚妄,是不存在的。”
马良愣了愣,这个回答让他有些错愕,也让他想到了当初卢老爷子说“我是无神论者”时的情景。
“那么,什么是佛?”
“佛是大智慧,大圆满,有大能者。”
“佛在哪儿?”
“佛无所不在。”
“谁是佛?”
“人人皆可成佛,佛祖曾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是告知与世人,这句话人人可说,罪业与善业皆由自我主宰,成佛成魔,亦看个人心智感悟。”
马良皱眉思付着,他突然发现,感情人家佛教真的很讲道理哎过了会儿,他又问道:“大师,您多年信佛修禅,在追求什么?成佛?”
“开悟。”
“悟什么?”
“大智慧、矢圆满,无喜无悲,大喜大悲,无忧无虑,万物如无物,无物有万物,愉悦常驻于心……”
“您悟了吗?或者说,您是佛吗?”
“阿弥陀佛,佛法无边……”
对于这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无名大禅师给予的是模棱两可的一句回答,与江湖算命先生们那一句口头禅“天机不可泄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马良沉默了好一会儿,尽量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不去恶意的腹诽无名大禅师是个大骗子。
张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闭口不言。
许久。
落日的余辉在小小的院落里,已然只能将马良和无名大禅师所坐的位置映红,其它地方都显得有些阴暗了。
马良点了颗烟,缓缓吞吐了一团烟雾,忽面开口问道:“大师,您出家多久了?”
“百余年。”
马良又问道:“那时候,有家吗?”
“有。”
“当时家中可有父母?“母亲还在世。”
“想她吗?”
马良的最后这一问,并没有得到无名大禅师即刻的回应,狭小的院落里恢复了之前那般的宁静—— 这时候的马良并不知道,在他进入这处斋堂的后院内之后,根慧长老就吩咐下去,寺内众僧皆不可前去打扰。
夕阳余辉洒下的阴影渐渐从地面上延伸着,直到两人的胸口出,似乎很快就要将两人吞没了。
无名大禅师终于长叹一声,道:“怎能不想啊!”
然后,禅师缓缓的低下了头——这个回答,委实不符合一个出家人的身份,更不适合他这个已经年过两个甲子,生命中横跨两个世纪,心性境界都已经大成的得道高僧。却又无比的符合他的身份和佛教中的某一条真谛——
佛,是人,而不是神。
佛亦有性。
佛不行五逆十恶之罪业。
马良没有因为自己狡黠的问话而感到多么的得意,反而因为无名大禅师的这般褪去若世外高人又似凌驾于苍穹之上的光环外衣后真情实感的流露,让马良心生无限的愧疚和自责。
但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也不是再深入探讨伦理与佛法的时机。
马良深深的吸了。烟,极为动感情的说道:“我很爱我的老婆,她怀孕了,您知道吗?我老婆怀的是六胞胎……
人们都说,孩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在父母心目中感情还不够深,唯有孩子出生看到第一眼,亲情就会油然而生到最高的地步。我最为困苦和担忧的是,这六个孩子能否平安降生,即便是平安降生后,一旦在将来他们哪怕是其中的任何一个,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我会怎样,我的老婆会怎样,孩子的兄弟姐妹们会怎样,还有,孩子们的爷爷、奶奶、姥姥……”
“阿弥陀佛,众生皆有情之烦恼,剪不断,弃不掉。”
“似乎是公平的,每个人都应该有。”马良轻叹口气,道:“但我是奇门中人,却因为我的身份,让亲人承担了别常人多出几倍甚至几十倍,或者是绝对的风险,所以我来请求您,帮帮我。”
无名大禅师再次沉默了。
马良没有急于催促,而是和无名大禅师一样,安静的坐在那里,任凭阴影将他们全然笼罩,夕阳终于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西面的天际上空,红彤彤一片火烧云。
无名大禅师终于开口道:“马檀越,将来可否让老衲收下你的一个孩子为徒?”
“不行。”马良回答的很干脆。
无名大禅师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和遗憾的神色,又问道:“马檀越,可愿意在以后的生活中,散尽家财以为善事,为自己和亲人积德?”
马良想了想,道:“做不到。”
“为何?”
“我的家人需要用度,我个人需要用度,社会,红尘之中是现实的,一切都需要金钱这种阿堵物。”马良轻叹口气,毫不做作也毫不掩饰的说道:“但我可以每年拿出一半的积蓄去行善,孩子们二十岁之后,我会留下孝敬父母和自己、妻子的生活用度,其余的全部拿出来行善。”
“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了。”
无名大禅师长叹一声,起身往外走去,脚步轻灵稳健,身影高大萧萧。
“阿弥陀佛,我答应马檀越,便去看望下有缘人。”
马良心中一喜,急忙起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