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采蘩推开窗,见昨夜倾盆转成如油的春雨,淅淅沥沥刷润了冬寂的涸土。而满目翠亮的雨珠沾着墙边绿草,好像织入金银线的锦边,那般耀眼。
眼前的院子并不大,却是她一看就熟悉的布置。除了墙下顽强冒出头来的草,没有树没有花,全地铺着青石,井,石台,两口槽,还有竖墙双竿。井上装摇手,水可流上洁白的大石。那里原来浸着一种油纸,几天几夜都不烂。靠墙有洗砚墨池,因为造纸的老人家很注重墨与纸的契合,出写纸必试到满意为止。
这是土地庙。
昨晚从雪园出来,上了马车就让人点昏,一直到天亮才醒。屋子小却整洁,但看得出不是富裕地方。虽跟土地公学了一段时日的造纸,不是到山中取材,就是在院中反复练习技艺,没有进过每间屋子。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乌睿居然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难道土地公也是他们的人?为这样的想法吃了一惊,采蘩不抱希望地推了推门。以为肯定会上锁,却一下子就推开了。被人抓,当囚犯,也不止一次,从经验可知,越是自信的人越不会把她拘小了,可以伸个翅膀扑扇两下的那种笼子。
“有人吗?”真是,要她这个被抓的搜抓人的。
吱呀一声,后院的门开了,乌睿走进来。
采蘩看到他的穿着,顿时沉下目光。那一身是纸官署的统制工衣,她曾嫌丑,后来才知方便,紧袖紧腰让动作干脆利落,随时可以调节吊袖高低的扣带,还有替换的外布褂。她开始学造纸后,让裁缝做了好几套,连颜色都不变。
“这套衣服的式样是师父想出来的。”乌睿心思敏捷,看出采蘩留神哪里。
“习惯难改?”采蘩冷然,“不过我看着扎眼。嫌师父不能带给你名利,不惜死别抛弃一切,却为何还穿旧衣?”
“一套衣服罢了,你想得倒多。而且你说得也不对,我没有抛弃一切。左氏造纸术是我打底的基础功,丢了它如同砍了我的手。只不过我追求的境界跟师父不一样,免得他难过失望,日后也当我死了一般,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分别了好。”乌睿打井水洗净手,“饿了就自己去厨房拿吃的。”
“住在这里的爷孙俩呢?”她的问题很多,哪有心思吃饭?
“我需要老人家调染剂的本事,所以请他和他孙子作客。”乌睿走进厨房,片刻就出来了,一手端碗一手拿馍,靠着石台吃饭。
“作客?”采蘩哼道,“你用小混蛋要挟老人家吧?”
“骨肉亲情实在感人。我是孤儿,所以很羡慕。”乌睿不否认。
“本来不用羡慕,师父当你亲生儿,你住过的屋子仍维持原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他时常怀念你,坐在日渐荒芜的院子石阶上发呆。”是乌睿自己不要这份亲情。
“我说客气话你也当真?”采蘩是面冷心挺温,乌睿则面冷心冷,无情之人。
春日里,采蘩觉得寒起骨髓,不再提师父,“为何把我关在这儿?”
“不想看一代权臣垮台吗?”乌睿三口两口把早饭解决,“那么精彩的戏一生也难逢,更何况里面还有你我的功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长安留到那时候。”他不是话多的人,短短几句却包含不少东西。
采蘩听出了这些东西,但最好奇的是,“余求垮台与你何干?”
“让他马上要入罪的青纸是我造的,你们拿假纸骗他,他谨慎来问我,我说是真的,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动手,还向那些支持他的人再发盟契。他想要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有十成十的把握,却不知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很可能让周帝快一步。”乌睿面皮苍青,没有邀功的表情。
“你为之卖命的那个人似乎乐见余求倒霉。”那个人!那个人!即便像余求这样权倾朝野的丞相,似乎也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余求若造反,北周必乱,对你的主人不是有利吗?”
乌睿将碗丢在木桶中,抬了一筐褐枣色枝条,“你不饿的话,帮我把它们泡水。”
采蘩遏制了那是什么植物的好奇心,“我饿了,没力气帮你。”拿足了食物出来,吃得慢条斯理。
乌睿也无所谓,“余相若称帝,天下究竟是谁的,那就难说了。”
“我但觉他好色,不觉得他本事。”采蘩撇撇嘴,心想多留一天的长安,就多一分被救的可能。
“自古英雄多风流,曹操与儿子争美人,项羽得虞姬而败给刘邦,好色没什么大不了。”乌睿是纸匠,也是才子,书读万卷。
“余求十八岁封将,平定北界流牧,到北齐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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