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偏涩,却带点甜蜜渴望的感觉,正悄然袭上她的心头。
她不看前头桌边,因他人在那里,虽然知道他没看自己,可她还是不敢看。自从他进这屋里,她的心思就一直在一个地方,她自然不愿承认,可心是不会说谎的,寻一千个由头,也解不开一个心结。
他为什么不看自己呢?难道他没认出,自己是梅圃里的那个人?可能,他这样的人,什么女人没见过?家里一堆,京里一堆,更别说外头,成片小馆里,官妓私娼小忧,他有权有势,要什么女人没有?
从来子规没自轻自贱过,就算当年失去父母,失去一切,她也不曾看低过自己,虽曾想过死去解脱,可从未想过低入灰尘。
如今,她这是怎么了?
指尖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火烧火燎的。十指连心,果然这疼痛顺着手臂上行,她的心也跟着遭罪了,子规强忍了片刻,倒憋得眼圈也红了。
儒荣手里捧着宁娥亲自送来的青花鸳鸯卧莲纹杯,启唇轻呷,虽则他此刻似眼中只有宁娥一人,可于心底,他从不曾放下过那正沉默独坐的青衣女子。
想是烫得不轻,他想,余光中,她好像要哭出来了。常听得唱词中说,女子双眉锁恨,杏靥凝愁,眼含春露,最是动人。可临到自己身上,他还是愿意她笑的,虽然从见到她开始,自己就不曾有过这个运气,她真是从来不笑的,他想。
一定很疼吧?他在心里这样问。若此时只得你我二人,我一定将你拥于怀中,替你吹气拭泪,帮你擦药慰藉,可惜她在这里,这就不行了。你不明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我此时流露出一丝一毫真心,就将害你于万劫不复之地。你不明白,不过不要紧,只需再忍耐一些,过了今晚,明天,明天将一切圆满。
“来,书桐把药给我,我来替子规擦吧,大奶奶那里正忙,你去帮个手吧。”姿姨娘见书桐一脸不快,拿着个白玉盒子从里屋出来,遂殷勤上前,接过药膏。
“里头是前些日子,常在咱家里走动的秦太医配得的烫伤药。上回见到他,我就说让他多配些来,这院里现有了哥儿,又要入冬了,常有火盆炭炉一类,不多备些这东西怎么行?小孩子不知事,只怕一时看不到,碰到磕到也是有的。”宁娥漫不经心一句话,将姿姨娘的心都说凉了,她不敢接话,可也不肯就此轻轻放过,遂暗中看了儒荣一眼。
儒荣心里清楚,也就回望她道:“行了我这里知道,不用你忙,你只管干你的吧。”二人相视,心照不宣。
宁娥看也不看上来帮忙收拾炭炉火扇的书桐,只管走到儒荣面前,走的那几步儿更是杨柳随风,春云出岫,端得是曼丽非常,笑颜如花地斜倚在桌傍,问儒荣道:“大爷觉得如何?这茶可还喝得?”
如何?造作之极!儒荣对周宁娥这一套简直嗤之以鼻,不过他很是理解,因自己也是同样虚情假意。
她对自己没有半点真心,正如同自己对她一样。她所求的,不过是稳固的地位,她自己的,还有她家族的。而自己所求的,则只有那个默默坐在下首,委屈地快要落泪的青衣小鬟。
“这茶很好,叶子不必说了,自是上好的,这水更是难得,刚才说得,水劳而圭角不动,惠泉离这里不近,这水却比寻常惠水更为静沉,这是为何?”儒荣笑意荡漾,问宁娥道。
“妾身不复敢隐。”宁娥竟款款下福,当真如新婚燕尔一般,又喃喃私语道:“听得书上说,其取惠水,必淘井,静夜候新泉至,旋汲之。山石磊磊藉瓮底,舟非风则勿行,故水之生磊。老爷依言取之,待得到这府里,又静待三天,方开罐而出,这样得来的水,即寻常惠水,亦自犹逊一头了。”
儒荣闻言再品 ,点头赞不绝口道:“细叶浮香,螺芽荡影,当真是色、香、味三者兼备的好茶,烹得也好,水不老不嫩,是为绝品也。”
宁娥赶紧又福,以娇娆之态谢过,见二人一时如此伉俪情深,书桐自不必说,就连门口守着的丹杏和朱桃都看傻了眼,园子里人不都风语风言地传说,大爷与大奶奶不睦?可如今看来,不像啊?
姿姨娘气定神闲,只管专心致志地替子规擦药,口中不住安慰:“子规别怕,没事,没事了,很快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