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了口,勉力喘了几口气,“娘……”只说出这一个单调的音节,黑暗便笼罩了他。
士兵们蜂拥而过,双膝一曲,跳进壕沟,密集的子弹声响如爆豆,将面前的日军士兵尽数击倒,但日本人是悍勇之气超乎清军的想象,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也要和清军拼命,有几个身负重伤的日军兵士,手中连步枪都已经失去,兀自张开双臂,抱着身边经过的敌人的双腿,张大嘴巴,用力撕咬,弄得清军不得不再补上几枪,彻底将其击毙,方才了事。
清军片刻不停,沿着壕沟弯曲的曲线向前突进,接替赵队正的是他的副手,同样也姓赵,官衔是守备——这是清绿营军中最低一级的长官,再之下就是列兵了。他和死掉的赵队正是同村人,论起来还是堂兄弟(清军中,这种同村入伍,彼此有亲族情谊的人非常多),命人整理一下队正的遗容,放在一边,等战后收理,带着战士,继续向前。
前行绕过一个转弯,刚刚一冒头,敌军的一梭子子弹打来,吓得众人向后一闪,隐蔽到了射击的死角处,赵队正从地上慢吞吞的站起,探头从壕沟外看看,这里已经到了壕沟的尽头,是一处用横梁和泥土构建起来的防御工事,三五支快枪的枪口暴露在外,封锁了向前的道路,越过此处向后看去,三百米外是日军的第二道壕沟战线。
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拔掉这个卡子,赵队正想了想,缩下身子,和士兵耳语了几句,众人各自取下身上带着的火榴弹,拉开引信,隔着壕沟天然的转角,抛了出去,“轰!轰!轰!”几声大震之后,赵队正第一个翻出壕沟,借着烟雾的掩蔽,一溜匍匐前进,爬到敌军工事的上面。
后面的第二道防线内的日军发现了他的动作,也猜出他的意图,开始猛烈射击,他所处的地势较高,全无可隐藏之处,只好蜷缩起身子,来回躲避,子弹落在身边的泥土中,发出尖锐的厉响。
壕沟一边的清军也立刻做出了反应,趴在壕沟的阵地前组织还击,给队正提供火力掩护,“突突!突突!”双方你来我往,杀得一团热闹。
赵队正抓住机会,掏出两枚火榴弹,拉燃引信,从工事的射击孔扔了进去。“轰隆!”一声巨响,赵队正只感觉自己的后腰像是被铁锤猛击了一下似的,震得好一番疼痛。
眼下顾不到这些,赵队正一个翻身,从坡顶下来,工事从内向外呜呜的冒着黑烟,片刻之后,烟雾逐渐淡去,他这才提枪在手,钻鼠洞一般的挺进工事内。这两颗火榴弹的效果相当不错,里面的六个人有四个已经被当场炸死,还有两个也是满身满脸的血,其中一个的一条胳膊都被炸断了,但还没有死。
听见声音,那个断臂的用仅剩的一支手臂托起步枪,还不等他把枪端稳,赵队正扣动扳机,把他迎面打倒。另外一个始终昏迷,暂时不必理他。
赵队正向外走出几步,给正在探头探脑的弟兄们招招手,让他们跟着自己过来,“赵头儿,真棒!这么快就解决战斗了?”
“还有一个活着的,等一会儿把他押回去,让大人们审问。”赵队正草草吩咐着,这处工事建筑得非常牢固,丝毫不必担心外面的敌人会攻进来,“弟兄们先歇一会儿,然后我们接着向前冲。”
“啊?赵头,还要攻啊?”士兵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怎么只有我们在前面攻,后面的弟兄呢?”
“少废话!”赵队正啐了一口,“我看你是自己要找倒霉!给别人听见了,办你个临阵畏缩,就当场毙了你!到时候,朝廷的抚恤银子得不着不说,给你家里送一个白盒回去,不但你丢人,连你爹娘也跟着挨骂!”
所谓白盒,是朝廷在处理因为战场避战,或者犯了军纪被杀的士兵的一个办法,也就是用原色的木料随便拼凑的一个骨灰盒,和正式战死的士兵所用的红色的骨灰盒作为区分(在很多人都知道的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笔者当年所在是村落,也确实是送回白色的骨灰盒的例子)。凡是家中收到这样的骨灰盒的人家,无不羞惭无地,因为这证明了自己的孩子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为自己人击毙的!
士兵给他骂得期期艾艾,心中顺服,嘴上还在不依不饶,“这不就是和赵头儿您吗?换了别人,这话也不能出口不是?”
“闭上你的臭嘴!”赵队正丝毫不加以颜色,“都起来,准备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