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耳语几句,不等后者反应过来,脚下加快,跟了上去。
皇帝也不再顾忌,穿过堂屋,径直奔向后面的主人房,房门不远处的月亮门正对着府中的花园,园中放着一把太师椅,大约是给曾国藩用来病中赏景之用的。进到月亮门内,冲鼻的药香味儿传来,曾纪鸿、曾纪泽兄弟两个,和纪琛等姐妹围在一边,看神情凝重的样子,可知曾国藩的情况不是很好。秀慧公主也站在人丛边上,和身边的一个女子喁喁私语,在他身边,是尚在髫龄的曾广平,站在母亲身边,眼睛一个劲的往父亲身上和母亲脸上瞧。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曾纪泽扭头看过来,一愣之后,赶忙撩起长衣的下摆跪倒在地,“臣曾纪泽,叩见皇上!”
“民女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他的眼睛在周围扫视一周,却没有看见李德山和栾立的影子,“太医呢?在那里?”
“回皇上话,李大人和栾大人正在房中,为家父诊治。”
“朕进去看看。”曾氏弟兄走到门前,挑起门帘,他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药香太重了。药香也是药,和主药混起来,就没有时辰火候了。而且还杂着檀香。于他的病体没有任何好处,让人撤了
他顾盼着,一眼看见欧阳夫人由侍女搀扶着,正颤巍巍的在门内跪倒,料着檀香是她燃来敬佛礼拜用的,便不再说这件事,跨步进门,吁一口气说道:“起来吧,一大家子的事情,都还要你来定夺。要是你也熬得病倒,他怎么安心疗治?去吧,去吧。”
“多谢皇上,民妇告退。”
进到曾国藩的卧房,李德山和栾立正跪在地上,碰头不止,“奴才叩见皇上!”
皇帝理也不理,向床上看去,曾国藩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和死人无异。皇帝念及这二十余年君臣相得,他为受自己知遇之恩,在外任、京中不知死活的劳累,心中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爹,爹,皇上来看您来了!”曾纪泽在父亲耳边呼唤数声,却丝毫没有效果。回身向皇帝跪倒,碰头请罪,“皇上·臣父已至弥留,未能在君前行礼,请皇上恕罪!”
“你啊,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皇帝叹息一声·问李德山,“曾大人的病,到底怎么样了?”‘曾大人年纪衰迈,更加以突患中风之疾,已经是天年将近肄人力所能挽回!”李德山说道,“皇上·还请皇上看开一些吧。”
皇帝沉默良久,黯然抹了一把流了满脸的泪水,“李德山,朕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让曾国藩醒过来,哪怕是只有一两个时辰呢,朕还有几句话要和他说。”
“是!”李德山心中打着盘算,又碰了个头·“请皇上容奴才退下,精心拟定药方。”
“有药方就行。你快想办法吧!”
于是李德山退下去,和栾太商量片刻·又开了药方,并且亲自到御药房去检了药,亲手放入药罐,浓浓地煎了一小碗,由李德山亲自捧到床前,让曾氏兄弟帮衬着,曾国藩的嘴巴,把药灌了进去。
果然,这付药极有效验,萎靡僵卧的曾国藩·腹中一阵响动,微微睁开眼睛,在旁人看来,他的一双眸子中居然又焕发出了光采,但在曾氏弟兄,却更添悲痛!知道老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了。“皇上?”
曾国藩目光游移·终于停在皇帝脸上,神情很是不敢相信似的,“皇上?”
“朕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皇帝对放在床头的秀墩视而不见,侧身坐在床头,握住曾国藩的手,触手所及,一片凉意,强自挤出一副笑容,“别担心,朕问过李德山,你的病”他叹了口气,把安慰的话又尽数吞了回去,“曾国藩,你和朕君臣一场,如今只怕永诀就在眼前,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的吗?”
“皇上,臣知道,您一定会来的。”曾国藩的声调出乎人意料的洪亮,对着皇帝的目光,老人一笑,“老臣自道光三十年,蒙皇上启用至今,已二十六年,皇上待老臣的恩典,亘古未有,也只有等到来生,再图补报了。”
“别这样说话,朕……”
“皇上,老臣有一句心里话,请皇上先恕妄言之罪,臣才敢出口。”
“你说,你说。”
“皇上,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谨慎小心啊!我大清不论海防、陆上,经皇上数十年调教,早已成不败之师,守卫家国,万无一失。但若用之于征战异域,臣恐还有未尽之意啊。”
“你的话,朕明白的。但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他停顿了一下,不经意的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朕和曾国藩有几句话要说。”
于是,众人识趣的跪倒碰头,鱼贯而出,“肃顺,你怎么还在这里?”皇帝瞪了一眼兀自留在房中的肃顺,“你也出去!”
把肃顺也哄到外面,他还有点不放心,又到窗前来看看,确认不会有人听见两个人的谈话,这才又转了回来,“曾国藩,你还记得咸丰十二年的时候吗?朕曾经和你说过,有朝一日,朕会把心头一个永远埋藏的隐秘向你袒露?”
曾国藩泛起追忆的神色,“是!此事,臣还记得。”
“如今,就是到了这样的时候了。”
曾国藩忘情的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他知道,能够知道这位主子心中最隐秘部分的人,大清朝只有自己一个,即便是听完他的话立刻就死,也是值得的了。
半率时辰之后,皇帝从房中走出来,脸上带着倦色,“皇阿玛?”
他勉强一笑,向秀慧公主点点头,“今天朕和曾国藩说了很多话,他也累了,朕也累了。让他休息……吧。朕也起驾了。”
“是。”曾纪鸿、曾纪泽第一个跪倒,恭送着皇帝离府而去,这才起身入内。
皇帝坐在来回摇动的车中,眼睛闭着,忽然说道,“肃顺,你大约也想知道,朕和曾国藩说了什么吧?”
“这等军国大政,奴才不敢与闻,奴才只想伺候好主子,为主子分劳。看主子神色倦怠,奴才真是打心眼儿里疼得慌。
“好奴才!”他依旧闭着双眼,慢悠悠的说道,“不是朕不相信你,若论及情分,朕对你犹胜过对曾国藩;只是和他说的话,关系太大!若说此事朝廷中有可与闻者,也只有你们区区两个——再等上几年吧,再等上几年,朕看看时候到了,会告诉你的。”
肃顺心头狐疑,含糊的答应下来。
他沉默片刻,睁开眼睛,明亮的眸子中波光闪动,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可是啊,你知道吗?肃顺,朕宁可这件事永远不对人提起,也绝对不愿意看到他就只有离朕而去啊!”一语未毕,泪水流了满面!
咸丰二十五年三月初九日戌时一刻,曾国藩在北京府中病势,寿享六十四岁。谥号文正。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