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的时候,泰安府下辖的莱芜、平阴两县所出的谋害御史崔荆南的大案,因为景廉处事糊涂,在案情大白天下之后,把他发到乌鲁木齐军前效力——这样的事情对旗人而言,不算是非常严重的过失,过了几年,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说他的好话,将他释放回京了
“就这样吧!”盛昱为景廉乞情,“勿过伤孝子之心。”
这是指景廉的儿子治麟,他是咸丰十三年的翰林,颇有孝友的声名,张佩纶跟他虽无往来,却很敬重其人,所以听盛昱这一说,就不开口了。
再往下看,#阝承修的笔锋横扫,简直剥了王文韶的皮,说他从军机章京外放,到安徽当道员,‘亲开钱铺,黩货营私。,
“这是要实据的。”张佩纶问道,“确有其事否?”
“自然有。王家的钱庄开在安庆,你去问安徽的京官,何人不知?”
“那就是了。”张佩纶便往下念:“及跻部院,力小任重,不恤人言;贪秽之声,流闻道路。议者谓:前大学士倭仁履行清洁,惟援引王文韶以负朝廷,实为知人之累。众口佥同,此天下之言,非臣一人所能捏饰,方今人才杂糅,吏事滋蠹,纪纲堕坏,贿赂公行,天变于上,人怨于下;挽回之术,惟在任人,治乱之机,间不容发,若王文韶者,才不足以济奸,而贪可以误国。”
“好一个‘才不足以济奸,贪可以误国!,”盛昱插进去发议论,“这是对王某的定评,亦是对吏治的针砭,然而亦不能独责王某,领枢廷者岂得辞其咎?”
“是的。”#阝承修深以为然,“这点意思很可以叙进去。”说着,就要提笔添改。
“不必!”张佩纶劝阻,“曾大人最近便血,病势不轻,勿为过情之举。”
#阝承修接纳了劝告,同时也接纳了张佩纶的意见,特为添上一段:“乞特召一二亲信大臣,询以王文韶素行若何?令其激发天良,据实上对。如臣言不诬,乞即将王文韶先行罢斥,使朋比者失其护符,讯办者无所顾忌,天下之人知朝廷有除奸剔弊之意,庶此案有水落石出之时。如臣言不实,则甘伏讪上之罪。”
斟酌停当,由盛昱代为抄缮。诸事皆毕,时已入暮。外面‘清流腿,和‘清流靴子,都还未散,一见他们三个人,立刻趋陪左右,旁敲侧击地探问。这三个人只矜持地微笑着,显得神秘而严重。最后,张佩纶才说了句:“铁香有封事。大家明天看邸抄吧!”
邓承修号铁香,人称‘铁汉,,凡有搏击,毫不容情。这一道奏折可以猜想得到,必为王文韶而发,更可以预料得到,词气必不如洪良品那样缓和。加以这一天夜里,刑部会同步军统领衙门,大捉户部书吏益见得大案大办,情势严重,所以第二天中午,专有关心时鲰的人守在内阁,等看邸抄。
午初时分,发抄原折以外,上谕下来了,说的是:“本日召见军机大臣,据王文韶力求罢斥·恳请至于再三。王文韶由道员历任藩臬,擢授户部侍郎,并令在任上暂署尚书事,数年以来,办事并无贻误。朝廷简任大臣·一秉至公;该给事中称为倭仁所援引,即属臆度之词。现在时事多艰,王文韶受恩深重,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辞。”
王文韶虽被留了下来,但案子却并不马虎·上谕中说:“至云南报销一案·迭经谕令郑敦谨、额勒和布严行讯办,定须究出实情!景廉、王文韶有无情弊·断难掩饰。着俟崔尊彝潘英章到案后,添派亲王、潘祖荫会同查办。”
前后对看,皇帝的意思便颇费猜疑了。有一说,王文韶为咸丰八年的一场大政潮,皇帝心中对他那个早死的钱林总是抱有几分屈枉之下的怜惜之心,所以对这一案,有意保全庇护。另一说则正好相反,认为皇帝有心借此事要大刀阔斧作一番整顿,眼前不让景廉、王文韶抽身,正是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拿他们两人置之于法,作为彻底整饬吏治的开始。
但不论如何,添派亲王和潘祖荫会同查办,意味着案子只会大,不会小,特别是有亲王在内,更意味着案内涉嫌的人,不止于三品官儿的崔尊彝和周瑞清。向例,涉及一二品大员的案件,方派亲王查办。
但案子从中午审到晚上,商人也好,户部的书办也好,都是支吾其词,始终不肯透露实情,秋审处的总办,主审本案的刚毅相当焦急。
“堂上一直在催!”他跟他的同僚说,“上谕上‘定须究出实情,这句话,得有交代,我看,只好动刑了。”
刑部司官问案,重在推求案情,难得用刑,但这一案情况特殊,大家都觉得刚毅的办法亦未尝不可,只有另一个总办沈家本,态度比较缓和。
“那些票号掌柜,户部书办,平日起居豪奢,何尝吃过苦头?只要吓一吓他们就行了。”沈家本说,“能不动刑,最好不动。”
“你倒试试看!”刚毅不以为然,“我原来也是这么想,无奈民性刁顽,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明天一定得有个结果,此案千目所视,刑部不能丢面子。”
于是第二天问案的情形就不同了,传了提牢厅的差役伺候着。将人犯带上堂来,刚毅先提警告,倘有人不说实话,自己皮肉受苦。接着便从商人王敬臣问起。“王敬臣,你开票号,岂有不知同行例规的道理?凡是捐官上兑,请诰封之类的,应纳官项,向例都由票号经手代办。你们跟六部书办,都有往来,外省官员汇到票号的银子,用到什么地方,那有不晓得的道理?你说,广西、云南汇来的银子,是怎么支出去的?”
“回老爷的话,实在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刚毅大怒,使劲拍着桌子说:“我教你知道!掌嘴!五十。”
“喳!”值堂差役齐声答应。其中一个右手套着皮掌,踏上前来,对准王敬臣的脸就抽,左右开弓,手法极其熟练。王敬臣“哇哇”大叫,抽不到十下,就打落了两个牙齿,满嘴是血。
“我招,我招!”
只要犯人一说“招”,行刑的就得住手,不然便有处分,但其中当然也有出入。王敬臣为人吝啬,从吃上官司,一个小钱都不肯花,差役恨他,所以‘招,字已经出口,还使劲抽了他一巴掌,将门牙都打掉了。
这一下识得厉害,王敬臣比较老实了,说听潘英章谈过,云南汇来的银子,是办报销用的。崔尊彝到京以后,曾经有两封给周瑞清的信,是由他铺子里的伙计送去的。
“信上说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信是封口的。”
刚毅自己也发觉了,这话问得多余,便又喝道:“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省得费事。
“小的不敢隐瞒,就是这些话。”
看样子,也就是如此了。刚毅吩咐押下王敬臣,另问户部跟工部的书办。这些人就不如王敬臣那样老实,熬刑不招。刚毅自觉刑部司官,须格外**,不便动用大刑,只好改换方式,请沈家本用水磨功夫去套问。
旁敲侧击,一层一层慢慢往里逼,总算从户部书办褚世亨口中套出几句话,广西、云南报销案是两省司院中一张一卢两书办拟的稿,派办处一陈一沈两书办经手复核以后,才送上司官,转呈堂官画的稿。
所获虽不多,无论如何是抓着了线索。刚毅当面向堂官细陈经过,决定采取稳健而不放松的宗旨,即刻行文户部,将张、卢、陈、沈四书办“严密查传,迅予咨复。”
复文很快地就到了,说这四个书办都传不到,已经奏请捉拿。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