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胡林翼的幕友,议论教案到此,无不浩叹。由文祥又谈到崇厚——他是咸丰十年新开的北方三个通商口岸:天津、牛庄、登州的‘办理三口通商大臣”在旗人中算是洋务好手,但他办洋务,只是一味媚软,纵容得洋人气焰甚高。大家都认为这不是好现象,总有一天因为洋人的欺人太甚而激出变故来。
“民教相仇,亦不能全怪洋人,民智未开,误会益深,这才是隐忧。”胡林翼接着便举了个例,从他到任以来,好几次有人拦舆告状,说有小孩走失,是为天津教堂拐了去‘挖眼剖心,采生配yào”请求伸冤。
“这是野番凶恶之族都不忍为的事,西洋文明各国,如何会有此残忍的行为?以理而论,决无其事,然而你跟百姓说不清楚,如之奈何?”
但是,天津一带,不断有孩子走失,那是事实,胡林翼接到状子,除了严饬地方官查拿‘拐子’以外,不能再有什么处置。虽然有好些状子中,指控天津东门外,运河西岸的‘慈仁堂”收养孤儿、弃婴,不怀好意,胡林翼却未肯轻信。只是有个打算,等有机会要亲自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机会很快地到了,上一年的十月间,出省勘察永定河浚深的工程,到了天津。总督出巡,煊赫非凡,天津的道、府、县,一起随着三口通商大臣崇厚,把胡林翼接上岸,驻节在长芦大盐商查氏的水西庄。查勘了盐政、校阅了崇厚所统率的洋枪队和洋炮队,然后请查狱讼。
这是他到任以后,决心要办好的一件事。曾经亲手编写了一篇‘清讼事宜”通饬各州县,限期将积案办理清楚,遇到重大的案子,提省亲自审阅,每次出巡,亦必定要亲临州县衙门,查核办理积案的情形。在天津,他最注意的,就是告教堂拐孩子的状子。
因为右眼昏门g不明的症状,越来越重,他依旧只能听,不能看,听完天津县知县刘杰的‘面禀”他说:“拐走孩子的状子,有二十几案,一案未破,其故何在?总有个说法,我倒要听听。”
“回芝督的话,实在惭愧。”刘杰满脸惶恐地说,“盗案都破了,就这拐案不能破,卑职也困惑得很,唯有严饬差役,加紧缉捕。只是其中有一层关碍,卑职跟崇大人回过,崇大人一再吩咐要慎重,事情就不免棘手了。”
“噢?是何关碍?你说”
“拐了孩子去,总有个着落,男孩子卖给跑江湖的,用鞭子打出一身功夫,用来敛钱,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卖入娼家,长大了好作摇钱树。”刘杰加重了语气说:“卑职派人明查暗访,就是没有这样事,这就不能不疑心到慈仁堂了。”
“不错,慈仁堂”胡林翼很注意,“我正要问慈仁堂,是个育婴堂是不是?”
“慈仁堂也是教堂,规模大得很,有念经的、有读书的、有看病的、也有育婴堂,收容的也不尽是婴儿,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都有。虽说是做好事,不过,huā钱买好事来做,就不大近人情了。”
“huā钱买好事来做?这话倒新鲜,我有点想不明白。”
“是这样,凡有人送孤儿弃婴到堂,堂里的洋尼姑发钱奖赏。芝督请想,不管育婴堂、养济院,送进一口人去,总要说好话,才肯收容,博施博众,尧舜犹病,洋尼姑买好事来做,岂非不近人情?”
“这也不尽然。”胡林翼想了想说,“你是说拐子拐了人家的孩子,是当作孤儿、弃婴,送到慈仁堂去领赏了?”
“正是”刘杰答道,“卑职跟幕友商量过不知多少次,想来想去,只有慈仁堂是个可疑之处,倘或能入堂搜一搜,真相或可大白。不过崇大人……。”
他虽没有再说下去,胡林翼心里明白,是崇厚怕此举引起交涉,不准刘杰这么做。“进堂搜查,自有不便。你派人在堂外稽查,遇见形迹可疑的,加以盘诘,有何不可?”
刘杰何尝不知道这么做?只是慈仁堂每天进出的人,不知凡几,一入堂门,便成禁区,遇有形迹可疑的,要想盘诘,亦有不能。不过这话要照实而言,便变成与上官抬杠,所以刘杰这样答道:“是,卑职原也这样办过,只以差役不力,未有结果。现在既奉宪谕,卑职再着力去办。”
这些悬案,对刘杰的督饬,也只能到此为止。但在高一级的层次上,胡林翼另有打算。他想亲自到慈仁堂去看一看,因为民教相仇,症结就在百姓对教堂的误解,到底这误解何由而生?非亲身体察,不能明白。明白了,然后可以对症发yào,逐渐消弭。
他跟崇厚谈了这层意思,崇厚极力劝他打消此意,认为以他的身分,不宜轻临非尧舜孔孟之教所许的西洋教堂,否则,一定会有言官,以‘大臣轻率,有伤国体’的话头,上奏参劾。胡林翼一向忧谗畏讥,想想不错,听了崇厚的劝。
等回到保定,因为舟车劳顿,公事又多,胡林翼的眼疾,越发重了,而岁尾年头,不如意的事,纷至沓来。先是贵州剿治士匪不利,朝命陈宝箴带兵入黔。陈宝箴万分不愿,以贵州多山地,不便马队驰骋,必须‘改马为步”新编练步营,又说‘疆军务,雍正、乾隆、嘉庆三朝,皆未能克期底定,今蹂躏更久而广,饷源更狭而绌’必须先筹饷运粮为借口,迟迟不肯出省。这些令人烦心的事,陈宝箴都要写信给师兄发牢骚。
到了咸丰二十年,要cào办皇帝的四十万万寿,又要忙着打理天家的两桩喜事,之后就是对法作战,事情忙得不休,他的眼疾更加厉害了。甚至到了五中忧烦,右眼失明的地步而且得了个晕眩的máo病,唯有在黑头里闭目静卧,人才觉得舒服些。
于是,各方所荐的医生,纷至沓来,文祥荐了一名七世祖传的眼科,崇厚也荐了一名洋人来看。用yào各异,但有个看法是相同的,胡林翼必须好好调养。因而奏陈病状,请假一个月调理,期满又续假一个月。他的打算是,这样续假几次,便要奏请开缺,纵使不能无官一身轻,回湘乡安度余年,至少可以交出直隶总督的关防,回京去当大学士。位尊人闲,在昌明西学、作育人才上,好好下一番功夫,那才是自己的相业。
肃顺是九月十一日出京上任的,谁知道刚刚走到通州,从京中传来一件廷寄,肃顺知道是极大的事情,否则的话,不会连夜送抵行辕:“据崇厚奏:津郡民人与天主教起衅,现在没法弹压,请派大员来津查办一折,胡林翼病尚未痊,本日已再行赏假一月,惟此案关系紧要,着肃顺火速前赴天津,与崇厚会商办理。匪徒迷拐人口挖眼剖心,实属罪无可逭。既据供称:牵连教堂之人,如查有实据,自应与洋人指证明确,将匪犯按律惩办,以除地方之害。至百姓聚众,将该领事殴死,并焚毁教堂,拆毁慈仁堂等处,此风亦不可长,着将为首滋事之人,查拿惩办,俾昭公允。地方官如有办理未协之处,亦应一并查明,毋稍回护。肃顺务当体察情形,迅速持平办理,以顺舆情,而维大局。原折着抄给阅看。钦此” @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