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再一次出言的是恩寿,“奴才以为,我大清海军,此战所暴lu于天下人眼下的弊端,便是北洋水师兵卒受训严重不足,亲临战阵之时,心中慌乱成了一团,其中尤以炮手为最,而这一岗位,在战时也是最为紧要;我海军兵士,每每发射十发炮弹,能够有两发击中敌舰,就已经是上苍庇佑,皇上万福……”
皇帝朗声大笑起来,“这和朕可没有什么相关。朕和你们炮战的战场,可离着十万八千里呢”
一句话出口,众人轻笑连连,正堂中从奎昌的一番奏答所带来的尴尬气氛,也为之缓解了些许,“再有一节,便是如皇上当年所说的绿营痼疾:军中袍泽,在战中的彼此支援作战,远远不足更多的时候,海军舰船都是在海面上各自为战,虽然我大清炮舰的威力远胜法军,但彼方多以两艘,乃至更多舰只围绕一艘猛攻,才有今日之战果。”
“这话不对。法国人的军舰本来就比我大清这一次派出去的多。不提二十二日被击伤的阿斯皮号和……”
“易士弼号。”
“对,阿斯皮号和易士弼号之外,法国还有二十三只舰船,而我大清呢,只有十三只。到海面上,双方尽出全力,自然就会出现两艘船攻击一支敌舰的情况了。”他摆手笑道,“你这样的话,算不上什么高明。”
恩寿脸一红,心中不以为然,敌人的舰船多固然是事实,但己方的海军舰艇各自为战也是实情,皇上这不是避重就轻吗?
皇帝也不理他,管自问道,“还有谁要说的?”
众人的意见大同小异,多数是围绕刚才两个倡言的旗人管带所说,加以润色,半天之后,也没有什么新意。皇帝大约能够猜到,有些话也只有旗人能说、敢说,换了汉人,为长官颜面计,为日后仕途计、为同僚情谊计,即便心中有谱,也未必好意思当众直声;堂上变得安静下来。
皇帝正要说话,听正堂外面有人说话,“皇上,生员有话要说。”
此番驻跸的行宫地方有限,如此多的大臣容纳不下,只好让刘步蟾等人在门外等候了,这会儿听见有人说话,皇帝自然诏准,“进来,都进来说话。”
闪开一条通道,让十几个年轻人昂然入室登堂,到御座前跪倒行礼,“生员叩见皇上。”
“刚才是谁说话?”
“回皇上话,是生员方伯谦,贸然进言,请皇上恕罪。”
“这么说来的话,你于此番海战之中隐藏的弊端可有所见喽?可不准和前面几位大人所言类同啊。”
伯谦既然敢张口,就有所把握,“生员想说,此番海战,上有皇上指授方略,下有海军将士用命。终能力克强敌其中略有损伤,亦并非不可挽回;但生员以为,我大清兵船炮舰损伤之数,固然有诸多原因,而更大的一个原因,却在于各舰上管带大人,未能尽全力作战迎敌”
这是出乎皇帝意料的一句话,他立刻追问,“那,你以为是为什么,使得他们不能全力迎敌?”
“只是因为此番出海征战的炮船,皆搭载有绿营兵士。为求战时绿营兵士不受敌舰炮火危及计,我方军舰,只好选择避让、进而退后观战。参战舰船总数,只有九艘。使海战中敌众我寡态势益为加重,方有今日之祸。”
方伯谦的这番奏答,矛头直指御座上的皇帝这使用炮舰搭载士兵的办法是他想出来的,却没有预计到在海战中竟然会有这么坏的影响,一时间竟愣住了,“方伯谦,你住口”
沈葆桢越众而出,到了他和其他人身前,“这是什么地方,也轮得到你……”
“你住口”皇帝大声抢白,阻止了沈葆桢对方伯谦的训斥,“退下”
斥退方伯谦,他眨眨眼,继续望着方伯谦,“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更主要的是,也让朕明白,原来兵凶战危,并不是只靠朕这样一国天子,呆在紫禁城中就可以胡乱指挥的。”
“皇上这样说话,生员汗颜无地。生员所言,不过一愚之见,何敢当皇上错勉?”
皇帝不理他奉承的话,“那,既然你能够识得其中弊端,可有整改之法?”
方伯谦为之语塞。
皇帝看看差不多了,不再多做拖延,摆手笑道,“今儿个都累了一天了,晚上传宴,赏赐群臣,舰上的弁员人数太多,着御膳房伺候差事,让年轻人在船上享用。”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曾国藩、肃顺等人在他身前呆得久了,知道他的脾气,凡是这样的时候,脑子中所想,一定是奎昌、恩寿等人奏答之语,当下也不打扰,安心享用食前万方;倒是沈葆桢诸人,见他眉头深锁,以为圣心有所不愉,怕日后整改军中积弊,又会有人要为之大倒其霉,这样的念头一转,更是恼恨奎昌、恩寿两个。
皇帝心中想着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筹谋良久,放下银箸,“朕记得,是从咸丰十五年的时候吧?直隶总督开府理务,改为在天津城中,直到每年运河冰冻之后,才移驻保定的,是不是?”
乃钊说道,“咸丰十五年的时候,直隶总督胡林翼奔劳于天津、保定二地,往来繁复,他又是身子虚弱,请皇上的旨意之后,改为在每年三月至九月间,将总督行辕移驻天津,以此定为成例的。”
“对,朕也想起来了。是为了此事。哎说起来,各省这种教、民互相仇视的情致,也不知道几时能得以缓解。”不等许乃钊奏答,他抢着说道,“朕看,天津之地,密迩京师,最称方便不过;倒不如干脆就将直隶总督的行辕定于此地吧,你们以为呢?”
军机处几个人近在御前,对于他这样突然而至的决定有点mo不着头脑,骆秉章脑子灵动,猜到几分缘由,“臣以为甚好。津门不论地处抑或城建,都要远过保定。自咸丰十年,新开三口通商以来,通商衙门也是驻节于此,十余载而下,辐辏密集,津门已成北国江南,复述之区,较诸保定,不可同日而语。皇上一言为法,臣钦服无地。”
如曾国藩等反应稍慢的,在这片刻折冲之间,悟出了一点什么。因此只是沉默静听,一言不发。、 @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