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想,这还是朕身在作战室中,不受半点风吹雪灌之日,便有如斯感受,那些枕戈待旦,浴血奋战于疆场上的士兵们呢?一念至此,朕真是心中感动已极!这一次重赏朱洪章、胡大毛、张运兰、程学启等人,一则是他们确实有功于社稷,二来,朕想,无功也有劳。不要说他们不避风寒,奔行数千里之遥,于敌人腹心之地攻城拔寨,就算一事无成,这一次的封侯之赏,就不为滥邀!”
“是。臣等也以为,朱洪章、胡大毛、张运兰、程学启等诸将,诚然可为我大清忠勇之士,兵卒典范。”
“除了这些人之外,朕想啊,凡是这一次出关作战,还有日后要驻守在雅克萨、北海、永固等城镇的兵士,连同那些为国牺牲的将士们,朝廷都要拿出一个办法来。第一使兵士无后顾之忧,第二,使我大清从朝廷,到各省、府、道、县,都要尊重,崇敬这些人的付出。”皇帝说到这里,忽然转头问阎敬铭,“朕在瑷珲城的时候,命许乃钊初步计算过,这一次用兵,仅只军费银子,就花去不下5,000万两;而你日前所上的奏折,却只用到不到3,000万两之数,你是怎么做到的?”
阎敬铭扯开脸颊,笑了一下,“启禀皇上,这非是臣生财有道,而是因为此番皇上领兵关外,我大清百姓众志成城,踊跃捐助军饷军粮等物,只是山西丰泽号、日升昌;直隶天苍号、浙江阜康钱庄四家商铺,所捐饷粮,就有五百万两银子之多。”
“丰泽号?是杨贵人……”皇帝几句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看文祥、肃顺和许乃钊几个古古怪怪的形色,俊面一红,“哦?丰泽号也捐粮捐款了?”
“是。”杨贵人的事情固然是朝野尽知,但事关天子,不可流传口中,阎敬铭只当没有看见、听见,恭恭敬敬的说道,“丰泽号于九月十三日,知会本省藩司衙门,甘愿捐助军粮一百万石,并捐助军饷一百万两。藩司彭大人的奏折于九月二十六日到京,内中请旨表彰。”
“回头再说吧。”皇帝说道,“不管是捐助了多少,终究是心中挂念大清社稷,挂念朕躬。这些人……等来年之后,朝廷都要逐一旌表。并昭示天下的。”
“皇上圣明。”
皇帝确实没有想到丰泽号会主动捐军饷军粮以报国,高兴之外,又觉得有些感动和意外,不过商贾肯于主动捐资,也省却了朝廷的一大笔开销,剩余下来的银子,也好用于正途,“刚才朕说到,朝廷对于为国征战,日后戍边的将士,都要认真的重视起来,京中不是把旗人都赶出去了吗?空下来的一些土地和庄田,等到来年春天,开衙之后,着兵部将这一次参战的有功人员在原籍的家小,全数迁入京中来。按人头分给土地,用以耕作之外,……你们怎么了?”
肃顺第一个离座跪倒,口中说道,“皇上厚待兵士,奴才打心眼里赞佩,但要说把兵士家眷,迁入京中来,奴才以为,未免荣宠太过!当兵吃粮,扛枪为国,本是绿营、神机营等兵员所属之地的职衔。兵士尽职尽责,更加是本分之事,如此行以重赏,奴才以为不妥。”
肃顺自为皇帝捡拔而起,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言不讳的当面顶撞皇帝的谕旨,不但皇帝觉得有些奇怪,文祥几个也觉得,平日里一贯以弄臣视之,似乎有失偏颇了。因此望过来的神情中,一片惊讶钦敬之色。
皇帝也楞了片刻,“你这是什么话?难道兵士为国征战,朝廷就不该厚待他们吗?”
“弄臣不以为不该厚待,只不过,百姓分处各省,便不提故土难离,只是朝廷这样厚待,便容易贻人口实。将来有人说,皇上……”
“说朕怎么样?”
“说皇上不过是用得着他们,才会如此行事,一旦国家承平,四海安然的时候,……”肃顺不敢多说,趴下去咚咚碰头。
皇帝一双眼睛瞪得好大,狠狠的喘着气,“肃顺,朕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当面顶撞朕?嗯?你是不是以为,朕施政之间多行仁厚,便是不敢罢黜朝堂重臣了?朕免了你军机大臣的职衔——你滚出去!”
肃顺颜色大变!他没有想到,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皇帝居然就要把自己从军机处赶出去了?不但他吃惊,众人无不骇然。这一次君臣奏答,所议者都是公事,又怎么能临以重课,甚至要闹到罢相这么严重呢?
有心求恳几句,皇帝的眸子凌厉的扫过来,满是不怀好意的问道,“怎么?你们想说什么吗?”
文祥吓得一哆嗦,低下头去,“奴才……不敢。”
“不敢就好。”皇帝撇一撇嘴角,“来人,把肃顺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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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抓住肃顺奏答不利之机,痛加裁撤,甚至以罢相相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肃顺很忠心,也很听话,但实在不是可以赞辅纶扉之人——他的书读得太少,说一些风花雪月之事,还能博自己一粲;论及政务,则较诸许乃钊、文祥、阎敬铭等人远甚。若是只以旗人之身领班,而将他置于这样一群理学大家环伺之中,也未尝不可,但那样的话,在他感觉就太过有些屈才了。而重惩肃顺的另外一个原因,却是为了敲打那些以为在这一次对俄作战中,卓力功勋的有功之人。
皇帝回京之后,朝臣以翁心存、倭仁为首,动员清流,屡屡上章,为朱洪章、胡大毛、程学启、张运兰等人在东北之地和俄国打仗的余暇时日,多有不法情事,特别是有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清军在占领伊尔库茨克、鄂木斯克、乃至巴尔瑙尔、卡因斯克、下乌丁斯克等处之后,从上到下,纵兵为害,也不知道糟蹋了多人俄国女子,也不知道抢夺了多少俄国财物之情,大上特上弹劾文字。
这样的奏折呈上来,引起了军方的猛烈反弹!留守瑷珲城,指挥作战的奕山第一个上折子,来表示对清流的不满,认为这些人空坐在温暖舒适的家中,胡乱进言,扰乱军心,进而又以这样毁谤言辞侮辱兵士,他身为领兵之将,分外难以容忍。因此在折子中请旨,自己回京,与上折子的那些人当场对峙,以分辨清楚是非黑白。
皇帝恼怒的同时,很觉得困扰:战事还没有到彻底结束的时候,就开始这种官场倾轧之风了?这是他不能允许出现的。于奕山所请,自然不准,在批示的文字中将奕山臭骂了一通,交电传司发往盛京将军公署。但这样的事情不能以强势力压,总要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出来。
思考了几天,皇帝把主意打到了肃顺的身上,以向其‘借人头’之法,震慑天下人,若是能够就此使风浪平息下去,自然是极好,若是仍旧不改攻讦之风的话,下一步,就要真正的处以雷霆了!而对于肃顺的委屈,倒不妨事——事后肃顺知道自己以其人为施行之术,不但不会怨怼,还会更加为自己重用他而觉得欢喜呢!这一点,在他而言,是有把握的。
三言两语间把肃顺哄出暖阁,皇帝若无其事的展颜一笑,“正好,不必等菜肴凉了,都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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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顺失魂落魄的出了养心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只为几句算不上如何过失的奏答,皇帝竟如此狠心?要将自己逐出军机处了?这一次出关作战,自己受尽苦楚,皇上竟丝毫不念?想到伤心处,肃顺站在养心门前,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