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怎么说都是有碍观瞻的,肃顺偷偷命许庚身电传京中,要军机处和皇后商量一下,能不能派遣一两个皇帝喜欢,而且熟手熟脚的奴才过来?——自然,这都是瞒着皇帝的。不过消息发出,兀自还没有回信罢了。
肃顺偷眼看看皇帝,因为僧格林沁的阵亡,皇帝大哭一场,一双眼睛还是红彤彤的,不过精神尚称健旺,正在低头阅看洁雅依连涅斯克城和鄂木斯克镇发回来的军报,房中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盆中的积碳燃烧发出的荜拨之声,“皇上,僧王之死,固然是朝野黯然,但奴才想,僧王求仁得仁。您龙体安康要紧,也不必太难过了。”
皇帝并不很为僧王之死难过,多年以来,于僧王的使用就很让皇帝觉得头疼,一来他是国之重臣,先帝临终,他受托孤之重,又总领兵事,偏又于绿营新军操练之事多有怨言,早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今死在俄罗斯人手中,皇帝口中不言,但心里反倒以为,他死了,比他活着更加有价值!当然,这番话就是亲近如肃顺,也是断然不可出口的。
“哎,国之不幸!”他说,“廷寄都发出去了吗?”
“是,已经发出去了。”
“僧王为国征战多年,如今一朝遭遇不测,这身后荣光,是朕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了。”
“是。奴才也以为,僧王在天有灵,眼见君父如此隆恩厚重,亦当含笑天上。”
“朕看啊,奕山也是个糊涂虫!你看看他写来的军报?不过为兵士伤亡严重,就有畏葸之情了?等一会儿你下去,传旨奕山,让他加快进兵速度,不要怕死人——打仗还有个不死人的吗?——尽早拿下洁雅依连涅斯克城,然后尽快进军雅克萨,天气越来越冷,我军露宿城外,便只是为天气原因,就是消耗不起的!”
“喳。奴才下去之后,即刻廷寄奕山,叫他尽快进军,不可有半点游移观望。”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出甬道,站到瑷珲城城头,向南眺望,也不知道京中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这么多国事积压到秀儿肩头,她能不能扛下来啊?
正在胡乱的想着,肃顺嘿声一笑,站到他的身后,“主子,您看谁来了?”
皇帝回身看去,一个娇俏玲珑的女子站在城下,扬起小脸儿,美目含泪的向自己看来,“啊!肃顺,这是你做的好事吧?”
“奴才可不敢居功。奴才不过是将皇上在北地起居之事每日一折向京中奏报。”肃顺笑着说道,“这大约是主子娘娘挂念皇上,才派她到此的。”
皇帝笑着点点头,“好奴才,做的好!”说完脚步不停,跑下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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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在京中,国事改由皇后听政,她人厚道归厚道,政事却是一窍不通,一件小小的公事就要和军机处左右商讨良久才能做出最后的决断,虽然皇帝当初和她说得很清楚明白,仍难免怯场,因而第一天见军机处的时候,就率直说道:“皇上不在京中,只好我一个人来料理。我可有点儿摸不清头绪,该当怎么办的怎么办!错了什么,漏了什么,你们可要早说。”
“是!”文祥第一个答道,“办事原有常规,臣等不敢欺罔。”接着便将一叠交议的奏折,捧上御案旁边的一张小书案——这为皇后办理公务临时增设的。
第一件案子便麻烦。这一案是有一个御史,邓承修接得家乡的来信,参劾广州府知府冯端本,招权纳贿,庇恶营私,情节甚多。原来是交由两广总督陆建瀛和广东巡抚伯贵查办,此刻要议的,便是这两个人的复奏。
由于被参的情节,有实有不实,督抚查办的结果,有同有不同,加上案外生案,牵涉到一个曾经做过知县的广州府绅士,因而皇后茫然无主,将一叠奏折翻来翻去,找不到文祥所说的邓承修的原奏。找了半天,兀自无果,只好说道,“这不行!你来看看,是那一件?”
于是文祥只好走近御案,将原件找了出来,上面有皇帝的御笔,是‘查办’二字。
“对了,查办!怎么说啊?”
文祥无奈苦笑,自己说了半天,皇后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从头来问‘怎么说’,难道再不厌其烦地讲一遍?这算是件小事,小事这么耽误工夫,大事如何料理?文祥便笼统答一句:“邓承修参的也不全是没影儿的事,冯端本确有点儿不对,臣请旨交部议处。”
“好吧,交部议处。”
在皇帝片言可决的事,到了皇后那里,凭空耗费了好些工夫。文祥几个人退下去商议了片刻,认为若是长此以往的下去,就太过浪费时间,又耽误正事了。但不如此还不行!
阎敬铭本来想不必这样费事,另换一种办法,每一案说明简单案由,然后再提办法,或者‘交部议处’,或者‘下该部知道’、或者‘依议’、或者‘准奏’。岂不是能够便捷快速得多?但刚刚把自己的主意拿出来,立刻给许乃钊驳了回来,“这怎么行?皇后有不通之处,才要我等勉力支应、多行效力,哪有以臣下妄定国事的?”
阎敬铭一愣,细思许乃钊的话,立刻明白,许乃钊心中未必不认为自己所言为是,只不过若是以臣下行君权,将国事片言而决,日后皇帝回京,追问起来,就有不测之祸!故而明知道这样的办法害时碍事,也只有如此施行,一则是尽到人臣之责;二则是保全之道。
想通此节,阎敬铭心悦诚服的点点头,“信公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这之后的日子,君臣见面较诸皇帝在日固然拖长了很久,而皇后终究不是傻瓜,有文祥几个人的随时指点,多少明白了一点治国之术。熟能生巧,慢慢摸得清头绪了,也就能够自作裁决了。
不久之后,京中电传司接到肃顺从瑷珲城发来的电报,大意是说,皇帝人在前敌,身边没有半个可以使用得宜的下人伺候左右,人倒是派了几个,最后都给皇帝打发了,最后闹得很多筚路蓝缕的琐碎差事,还得皇帝自己动手?因此在电文中请皇后娘娘的旨意,看看能不能派遣一个得用的奴才,由人护送着到瑷珲城来,也好伺候皇帝的起居。
看着这一份电文,皇后难得的落泪了,想及丈夫万里奔波,远赴关外苦寒之地,竟然像军中粗汉一般,身边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不知道他晚上睡得好不好?吃得可口不可口?
看皇后落泪,想及皇帝不顾万乘之尊,为祖宗基业,亲身犯险,反倒是自己这一干人等,领着国家的俸飨,怡然自得的出入殿阁,半点不能为国出力,实在是惭愧已极!
文祥找了个空挡,插话说道,“皇上亲临北国,安危固然无虞,但奴才以为,仍当尽快派人北上,一则伺候皇上起居;二来也好将国事从容料理。奴才请旨,北上瑷珲,与皇上共同进退。至于派去伺候皇上的人选,奴才想,惊羽姑娘在皇上身边多年,正勘其用。”
皇后回头看看侍立在一边的惊羽,问道,“李姑娘,你可愿意去吗?”
“奴才能得北上伺候皇上,自然心甘情愿。”
“那 好。就让西凌阿护送惊羽姑娘北上。”皇后说道,“还有什么?你刚才说还要派旁的人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