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男儿血性
军令已下,各方纷纷行动,好在这一次驻防之地,距黑龙江河岸不远,故而东北之地,虽是山脉纵横,官道不畅,倒还不至于成为太大的障碍,以齐齐哈尔水师大营的10艘大战船为运送士兵、武器、战备物资;运粮船四十支承担运送粮食、药品等物之用,各自分批和往日战友告别,登船远航。
六月底的黑龙江,风景着实不恶,从齐齐哈尔出发,一路折向东北,水势平缓,河面宽窄不定,河水相当深,岸边呈缓坡状,砾石遍布,缓坡后面,河岸逐渐升高,上面生长着松林、落叶松林和桦树林,河岸上生长着茂密的河柳,微风吹来,哗哗作响。
朱洪章站在威风号战船的甲板上,迎风而立,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向河左岸看过去,果然,到处都是俄罗斯人构筑的卡伦、营寨,往来其间的俄罗斯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和自己一样的军人,在这样并不算很炎热的天气里,有的人居然脱得赤膊露体,搬运着一个个的木制的箱子,不用问,里面一定都是武器子药了。
他叹了口气,从山东济南出发的时候,尚还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等目光及于此,一丝明悟升上心头:真的是要打仗了呢!只不过,这一次换成了是中国人担任攻击,和当年与英国人作战的时候,正好相反。哎,也不知道多少跟随自己出征的将士,能够活着见到家乡的亲人!
朱洪章摇摇头,抛开这无病***的哀叹,掉转望远镜,向右岸看过去,那里一片静谧,匕鬯不惊,倒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出大战降临的气氛似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大人的话,现在已经过了巳时了。”
“我是问,今天。”
“哦,今天是咸丰十一年的六月三十日。”
“还有整整三十天。”朱洪章还不等说话,身边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回头看去,是杨载福,“是厚庵啊。怎么,在舱中呆得烦闷了?”
“烦闷倒也说不上,不过初到北地,难得有这样和风暖日的天气,卑职想出来喘口气。”杨载福说,“大人,您以为,这一战打下来,后果如何?”
“现在可真是不好说啊。北地天气太过寒冷,不过也只是听人说说而已,从来不曾亲身经历过。这一次带出来的,都是山东籍的兵士,”朱洪章笑着摇摇头,“论起抗寒来,怕是比你我这样的南地将官,反倒更加强上数筹呢。”
杨载福虽然是军人,但却是很读过几天书的,不过正途出身,久试不第,一怒之下,投笔从戎,他生来是不愿意附和他人的性情,黑龙江从来不曾来过,不知道这里的冬天有多冷,更加不知道山东士兵是不是比自己和朱洪章这样更能抗冻,故而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大船顺水而下,航速甚疾,刚刚过了午时,绕过前面一处缓坡, 就可以看见右边的岸上,有早上出发,已经装卸到码头边的各种战时物资和忙得热火朝天的兵士了。看见己方的战船二度来到,运送来更多的弟兄和物资,岸上的士兵嬉笑着直起腰身,微笑着向船上的人挥手致意。
跳板搭好,朱洪章和杨载福鱼贯而下,正在码头边组织兵士搬运的是朱洪章特别赏识,一个叫胡大毛的守备。“见过大人!”
胡大毛就是当年那个幸运之极的胡小毛的哥哥,兄弟两个同在新军第二营当兵,但荣枯各有不同,胡小毛在四川练兵,已经升至参将,而胡大毛一则为当年旧事不耻于人,二来心中总有一股觉得抬不起头来见人的羞涩,又不善言辞,故而练兵虽卓有成效,官级却始终得不到提升。这一次东北作战,胡大毛也跟来了。
“大毛啊,搬运得怎么样了?”
“弟兄们正在搬,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就能搬运完了。”
“让新来的人也一起跟着搬,别呆在船上,装他娘的什么老太爷?都下来,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众人一片嘻嘻哈哈,全然不将主将的痛骂放在心上,各自扛着自己的快枪、子药、背囊,从船上下来,忙碌了起来。
这边在忙个不休,胡大毛引领着朱洪章和杨载福顺岸边小路蜿蜒而行,走不到一盏热茶的功夫,登上一处山坡,坡上搭建着一处卡伦要塞。山坡下种满了栎树和榛树,上面已经结满了果实,树下一大片的空地上,给驻守卡伦的八旗士兵和当地百姓开辟成了一片果园、菜园,里面有大麦、小麦、燕麦、荞麦、大豆、高粱、黍、芝麻和豌豆等。
胡大毛领着朱洪章和杨载福登山而上,进到要塞中,这里占地面积相当大,足够容纳三五百人居宿其中,周围全部是用整段整段的桦树围扎起来的院墙,走到里面,同样是用桦树和泥土搭建的营房,星罗棋布的散布在卡伦中,营盘对面的矮房看样子是百姓居住的地方,房屋的建造结构相同,先是在地基上竖几根柱子,上面横架大梁,顺架檩子,檩子上钉椽子,椽子上铺椼条,最后再在上面盖干草或茅草,草上面抹上泥巴。
柱间的墙壁用土坯垒成,两面抹泥,窗上糊纸,房中的暖炕烧木柴或者烧草,而卡伦中另外有一栋房舍,购置完全相同,不过是屋顶上挂了一层瓦——朱洪章知道,这大约是卡伦中的佐领居住的房舍了。
卡伦中央的空地上,是一大片菜园,白菜、黄瓜、西瓜、甜瓜、倭瓜、葱、蒜、辣椒、冬油菜和各种菜豆,看上去琳琅满目,不一而足。朱洪章和杨载福相视一笑:真是好一派田园景色啊!
一边的房舍中门声一响,一个小小的后生探头出来,向这些陌生人好奇的打量着,朱洪章楞了一下,“这里怎么还有孩子?”
“这,卑职也没有想到,不过现在只能是等到我们这边的东西全数运过来之后,再请上面各位大人的命令,看看是不是能把当地人运送回去了。”
“这件事……”朱洪章回头吩咐,“厚庵,等一会儿你辛苦辛苦,随船回去,将卡伦中另有当地百姓居宿的事情上报将军,看看能不能赶紧把这些人接回去。今天就不必急着返回了,等明天,你再跟船回来。”
杨载福答应一声,转身下山而去。朱洪章一回头,刚才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后生又从门后向外张望,东北寒冷的气候和宽广的土地,给了孩子红彤彤的脸庞和明朗的笑容,朱洪章玩心大起,向他招招手,孩子嘻的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但片刻之后,屋门开启,那个孩子在前,后面跟着一条大黑狗,狺狺吠叫着,撒着欢跑了出来,冲面前的一群陌生人狂叫不已。
“…………”那个孩子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喝止了一声,大黑狗不再叫唤,围着朱洪章、胡大毛几个人的腿边,胡乱的绕圈,鼻子不停的翕动。
“老胡,他说的是什么?”
“卑职也听不懂。”胡大毛说道,“大约是他们的语言吧?”
朱洪章笑笑,正待低头和孩子说句什么,山下的江边忽然传来兵士的呼喝,“大人?大人?”
几个人向山下看过去,顿时一愣,竟是俄罗斯的船只,从下游方向驶了过来!“大人?”
朱洪章的眉毛深深地蹙在一起,伸手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单筒望远镜,向江面上渐次驶过来的战船打量,和大清的战船比较起来,俄罗斯人的战船高大宏伟,上面的俄罗斯旗帜在黄昏的落日中摇曳飞舞,更加显得不可一世似的,舰桥上的俄罗斯人说说笑笑,浑不将江边的中国兵士放在眼里,“胡大毛?”
“卑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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