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耳畔显露出来的黑发,却将身份全数暴露了。
即便肃顺料理得清楚,安全无虞,谁又知道百姓中有没有天生好奇的?不以为这些人是后宫之主,只当是皇上身边的女官?摩肩擦踵之间……,文祥简直不敢想下去了。在一边一个劲的给肃顺使眼色,奈何肃顺根本没有向他看来,只听皇帝招招手,“那就走吧。”
文祥暗自叹息一声,从后面跟了上去。
内市建在离晋景园不远处的汾水西岸,这里原本是一片空地,远近散落着的,都是省内、外富豪之家,各自斥资修建而成庄园别业,一路上并无平民杂居房舍,坦荡荡一片广袤平地,北望野天寥廓湖田相接,春风拂荡间麦田一碧无垠绿浪摇漾,极目处似乎有些许闲人,小孩子扯着风筝线撩脚儿奔跑,是一派田园牧歌景象,西边石壁依渠几立,连绵向南绵延,竟是极目不能穷视。
石壁每隔半里都有敞口,有的兵禁森严,有的来来往往人出人进,茂密葱宠的树影间红楼白塔高阁长亭掩映隐现。远远望去峥嵘絪缊紫翠交辉,在阳光下蒸霞披霭壮观眩目。汾水清澈,绕城而过,犹如翠屏叠嶂,满眼新绿间繁花点缀艳色杂陈,岸边杨柳千丝万缕抚风摇曳,水中鹅鸭掌分碧波巡逡游弋,把对岸的巡抚、藩臬二司衙门楼亭外的红墙黄瓦划得一片淆乱不定。已经是八月时节,菊、桂开得正在炽烈、粉白黛绿娇艳不可方物,花香时淡时浓随风潜来,沁脾入腑般宜人。
皇帝深深地吸了口气,回头看看,皇后钮钴禄氏几个人也略脱了形态,一面走,一面和身边的妞妞聊天。他认真的看看这几个换上汉家女子服饰的后妃,若论及娇艳,还是以尤佳氏为第一呢!忽然,他脑筋一动,不知道肃顺上一次和自己说的,那个诨名叫曹寡妇的女子,又有怎样的风情呢?
“主子,前面就是内市了。”
皇帝顾不得多想,举目看过去,好热闹!内市路基是由沙石子铺垫而成,上面有厚重的黄土,又给人夯实压平,看上去宽敞而整洁,道路两边密密麻麻排列开来的各家店铺,门板已经取下,幌子挑起,在风中微微飘荡着,门里负责招揽客人的老板、伙计,都用着期待的眼神,向外打量着,却不是对站在自己店铺门口的客人,而是踮起脚尖,把目光投向门外的大街上。
皇帝觉得有点奇怪,街面上行人不少,但全数是背对着自己,手中拿着各色物什,却一片寂静,连和店家打价还价的声音都听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不但是他有这样的感觉,就是皇后钮钴禄氏也觉察出了不对劲,“肃顺,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啊?这么多人在,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
“主子,山西小地方,本地人不大能够见到外省人,大约是为主子和主子娘娘风采所夺,说不出话来了。”
“呸!”皇帝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当我不知道?还不是你和张集馨几个人从中捣蛋?”
皇帝的话没有说错,内市粲然齐备之中,肃顺和张集馨多有书信往来,内中交代他:皇上最是好热闹,但一则山西不像北京,可以找来那些官员、太监、宫婢装作买卖双方,彼此交易,哄皇上一乐,也只有就地取材,另谋办法了。
后来给张集馨想到,遍请省内士绅,并允许各家各户,携家眷而来——自然的,都是要那等身家清白,从无作奸犯科前例的——不提皇上,只是来自京中的大臣,能够见上一面,怕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吧?有以上的原因,还怕内市之上的百信,不如过江之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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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在前面信步闲游的走着,身后左右的御前侍卫、善扑、锐建两营侍卫分列在一边,随时保护。
再往前走,是一片青堂瓦舍,房子也有几十上百间,两行夹街,居然是个乡村集镇模样,里头连茶肆饭店堂铺也都有,隐隐的还能听见诸般叫卖声!扈从的张集馨看皇帝的目光向自己扫过来,忙上前一步,“皇上,下臣想,这内市虽是为皇上西幸而建,但日后皇上回銮之后,这样一大片的地方,不能就此荒废下去,故而臣和同僚商议了一番,认为应该在日后,将此地作为我太原府第一繁华街景,五行八作三十六坊,省内外各家商贾辐辏,百姓云集之地。皇上日后若是政事闲暇,能够再到晋省的话,来这里走一遭,可以散心,也权当‘亲民’了。就好比大鱼大肉惯了,换一盘山野小菜也蛮新鲜的。”
“做的好!”皇帝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你这等做法,才是合乎天理人情的古大臣风范!”
“臣愚者偶有一得,不敢当皇上错勉之词。以上种种,还是得肃大人教诲,方始明白的呢!”
君臣几个说着话,孩子们却听得不耐烦起来,颖慧拉着大公主和大格格的手,三个女娃娃嘻嘻笑着,一路向前跑去,路边是清徐老陈醋的店面,字号是‘美和居’;浓香微酸的醋味儿随风吹来,让人不自觉地口内生津,三个孩子小巧的鼻翼使劲呼扇了几下,“咻咻!好香啊!姐姐,你闻见了吗?”
“闻见了,真是好香。”秀慧公主向内探头看看,一个年级很大的老者,带着几个伙计,弓着身子站在门口,正在笑眯眯的向几个人打量呢,“……这是卖什么的啊?”
店面之中的老者,是美和居的当家人,姓张,名叫大桐;前明起,祖上就经营这一家美和居字号,到他的手中,已经传了二十代了。数百年传承而下,到了清初顺治年间的时候,美和居的香醋就是进贡御用之物,不过数百年以下,山西一地的做醋的作坊越来越多,很多店家的老板还是从美和居学艺之后,分离出去,另起炉灶。在这之后,大约是美和居不善于经营,甚至连内廷供奉的名头,也给省内另外几家的店铺夺了去。
传到张大桐这一代,以重新挣回祖宗的荣耀为第一渴求之事,所以,在内市初建的时候, 他不惜取出祖传的香醋配方,以为入市之法——只是这种将祖传秘方昭示于人的做法,几乎引来了全族的反对。若是这一次内市开店,未能得朝廷允准,只怕他这份族长之位,也做不下去了。
因此等内市开业之日,张大桐心中格外紧张,不时从店中探头出去观望,那为人前拥后导的,就是大清朝的皇帝陛下了,面前这几个孩子,不问可知,一定是宫中的小公主了。
这一刻好不容易有小公主登门,他第一个迎了出来,“回您的话……”他神色很谦卑的说道,“这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一份家当,是卖醋的。”
“醋?醋是做什么用的?”秀慧眨眨眼,偏头问道,“能吃的吗?”看老人点头,她又问道,“我尝尝行吗?”
“行,怎么不行?”张大桐心中大喜,忙不迭的答应着,回身用干净的木勺,舀来一碗底的香醋,捧到三个孩子面前,还不等秀慧几个探头过去,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怎么了?嘴馋了吗?”
秀慧顺势回身,扬起小脸,“阿玛,您闻闻,多香啊?”
离得还远,就能够闻到阵阵酸甜的香气,走到跟前,更是浓郁扑鼻,皇帝早上起来只用过一碗参茶,走到这里,再闻到这一阵阵的醋香味,真觉得有点饿了,胡乱的揉揉女儿的头,“经你这样一说,阿玛有点饿了。走,阿玛带你们尝尝这山西的小吃去!”
“嗯~!”颖慧大声扭动着小小的身子,“阿玛,尝尝嘛!尝尝嘛!”
“好吧。”皇帝宠溺的一笑,还不及吩咐,肃顺已经识窍的上前一步,从张大桐手中去过木勺,递到颖慧身前,“小主子,您小点口尝,山西老醋,很酸的。”
颖慧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明亮乌黑的眸子弯成好看的月牙儿,“阿玛,真是好酸呢!”她舔舔嘴唇,又说道,“可是,蛮好吃的。”
另外两小围拢过来,你一口, 我一口,把木勺中的香醋吃尽,倒觉得没有过瘾似的,兀自再要,“行啦,给人家看见,还以为在家中管不到你们吃饱呢!”皇帝轻笑着说道,转身招肃顺过来,耳语了几句,后者想了想,,“这,奴才也不知道呢!”他说,“请主子暂移贵步,奴才等一会儿传他过来,详细问过也就是了。”
“嗯,”皇帝看了看美和居的牌匾,“不能让三个孩子白白用了人家的香醋,只能是我这个做阿玛的还情了。”
肃顺也笑了,“若是能列入省内御用之物的名单,倒是这美和居的天大荣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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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和居门前说了几句话,一行人蜂拥而过,只留下一个张大桐,手中端着木勺,傻傻的的站在那里,脸上满是红润的光泽——刚才太原知府知会,美和居香醋在二百年之后重为内务府所征,运至北京,供内廷享用的消息,让老人的心,都欢喜得要炸裂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