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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几个人进到殿中,跪倒行礼,不等有所陈奏,皇帝先拿起一份昨天晚上写好的上谕,向下一递,文祥起身接过,展开来看了看,立刻楞住了,“即日起,着总理各国事物衙门四品赞襄政事容闳,入值上书房,专司二阿哥载滢典学事宜,钦此。”
这是任何都不知道,也是想不到的,更加是没有前例的,入值上书房,启沃圣学的,都是要两榜进士,翰林院出身,响当当的金马玉堂,容闳……,除了文祥之外,其他人于他都没有丝毫印象,只是依稀记得,他是天朝第一个负笈异域,求学归来的学子,后来因为成立总署衙门,方始有了进身之阶。这样的人,自己都完全不通,怎么能够将圣人之学,教授给孩子们呢?而且,皇帝的这道上谕,没有丝毫的前兆和脉络,是因为对上书房几位师傅的教授不满意吗?还是有什么旁的原因?
皇帝看出来了,“其实,此事并非是朕开创先河,我朝圣祖仁皇帝,践祚之初,也曾经多方学习西洋文法,举凡数数,几何、物理、天文,甚或技击之术,也都有所涉猎,朕不过是有意效法前贤罢了。”
以本朝圣君为立言之基,众人不好多说,朝章故事,在场的几个人早就熟稔于心。皇帝并不是在撒谎,康熙皇帝的好学是很有名的,不但是经史子集,诸子百家之学,就是那西洋知识,也多有涉猎,举凡天文、物理、几何,术数都称得上是相当深厚——人称‘圣学’,唯一的遗憾是,这种知识,康熙只是将其作为帝王个人喜好,并未能够一以贯之的传承而下,否则,若是能够作为家法、祖制递嬗下来,则大清的江山社稷,可能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皇帝摇摇头,抛开了这些胡乱的想法,和军机处的几个人议起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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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抄发出,众人目瞪口呆,第一个猛烈反弹的,就是上书房的一众理学大家,尤其以倭仁、徐桐为首。
在他们看来,皇上践祚之初成立的总署衙门就大有可商榷处,只不过碍于天子,倭仁又给皇帝、奕䜣几个心照不宣的以‘请君入瓮’之法,弄得灰头土脸,再不敢亢直进言,方才罢了,但数载而下,却从来不肯和总署衙门有半点勾连处——本来也没有。
只是想不到,皇上突发奇想,居然要一个连廪生都算不上的容闳进到这样的清贵之地,居然还要他典学二阿哥的学问?他什么都不会,典什么学?而且,上书房几个人公认,二阿哥是几个孩子中最聪慧,最乖巧,而且是最有上进心的一个,这样的孩子,竟然要学什么西洋知识?那些蛮夷之国***来的学子,又能够有什么典章文字可以教化童心的吗?
倭仁第一个出言反对,“只要容……”
“容闳,字纯朴。”旁边有人接上了话头。
“只要容纯朴来了,老夫第一个上折子请辞差事!”倭仁一双眼睛在上书房直庐中扫了一圈,随即问道,“哪一个肯与老夫做同声之应?”
“老师,学生不才,愿意与老师同进退。”
倭仁看过去,是自己的学生,汉军正白旗下的徐桐,“好,豫如,好!”
有了这样的声音,身为上书房总师傅的翁心存便很有点不安了,他左右看看,“艮老、豫如,何必如此呢?君子与人为善,绝交尚不可出恶语,又为何为平生未曾一见之人,如此大动肝火?”
“铭公,非是老夫不讲道理,冰炭尚且不能同炉,又何况胸中所见,乃是华夷之分?”倭仁丝毫不卖翁心存的面子,“来人,到慎德堂,老夫要递牌子请起。”说罢起身,由徐桐搀扶着,慢吞吞的出长春书屋而去。
皇帝正在和崇实说话,为日后履任两江,勇于任事多有训教,便在这时候,内侍来奏,“万岁爷,上书房倭仁倭大人递牌子进来了。”
“传他进来。”皇帝头也不回,继续对崇实说道,“……便如同在四川一般,该处置的,不要顾及是任何人的门生弟子,也不要考虑循循私情。”
“是,奴才记下了,这一年多来,奴才在龙茂道任上也算小有所成,总之就是以当初行之铁面之法,在上海推行而下就是了。至于旁的人,爱怎么想,奴才不会理会。”
“还有一节,便是上海地处要冲。往来之间多有各国洋人,英国、法国、美国都有驻上海是领事馆,朕知道你不通洋务,若真的有和洋人有绕不开的地方,只管具折而奏——倭仁,徐桐,你们两个人可是为朕捡拔容闳入值上书房之事而来的?”
崇实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转向,闻言一愣,向旁边跪了一点,给两个人腾出位置来,“是。”倭仁伏地奏答,“老奴才智愚钝,自问与新近同僚难以融会贯通,故而特来君前请旨,请皇上免了老奴上书房师傅之职。”
皇帝立刻觉得怒火上冲,瞪眼瞅着倭仁,“倭师傅,朕在上谕中写得清楚明白,请人传授西洋知识,在当年,圣祖临朝之初,也是有过先例的,又何尝有损明君威仪于万一?容闳是我天朝第一负笈归来的学子,论及典章教化,传世之学,不但比不上你,就是你身边的徐桐,上书房中的瑞常,他也只能瞠乎其后的。朕让他到上书房,只是为了将一些西洋语言、文字、科技之学循序渐进的传授给朕的子嗣,和上书房中于西洋之学从心底喜好的孩子们——你又何必以求去相争呢?”
跪在倭仁身边的徐桐想了想,贸贸然趋前奏答,“皇上?”
只说了两个字,就给侍立在一边的端华打断了,“你住口!这里也轮得到你来说话吗?”徐桐为他撞得脸红脖子粗,委屈的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倭仁碰头答说,“老奴不敢!”他说,“老奴从未敢有荒怠圣学之心,只不过,老奴听闻,容大人行止之间,迥异常度,老奴担心,和他彼此不能融洽,为免除日后难以两全,还是请皇上免了老奴的职衔吧?”
“朕倒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么一份未卜先知的本事?这也是你平生所学,并以之传导世人的?”
“这,子不语怪力乱神,子平之道,老奴不曾学过。”
“那你怎么就知道,你和容闳一定会有不能融洽之处?”皇帝大声向外招呼:“六福?你现在即刻出园子,到总署衙门,传容闳来见!”说完又回头对倭仁说,“朕倒要看看,他是怎样个‘行止之间,迥异常度’的?倭仁,朕可告诉你,若是有也还罢了,若是没有,朕先问你一个诬蔑大臣、构陷同僚的罪名!现在你出去,殿外候着!”
倭仁恭恭敬敬的碰了个响头,仍自由徐桐搀扶着,师弟两个到了慎德堂殿外,跪在金阶下,等待着。
皇帝从窗户向外长身看了看,口中骂了一声,“食古不化!不必理他,朕方才说到哪里了?”
“皇上,倭艮峰两朝老臣,又是先皇和皇上期许的重臣,还是为其留几分体面吧。”崇实说道,“况且说,此事是为容闳入值上书房而起,要是弄得皇上心中不喜的话,奴才只怕,日后容大人入值的时候,亦多有忧惧之心呢?”
皇帝摇摇头,“崇实,有些事情,你是不懂的,以后和肃顺在一起,多多学学吧。”
崇实不明所以,唯唯的应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