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军营,皇帝念及他们的军功,料想不会有事。
曾国藩此刻也没有更多办法可以打这个‘劫’,只好点头答应。谁知道还不等自己的条陈奏上去,皇帝就为此事发作了开来:“朕真是不明白,兵士草莽无知,军中各营领兵的将佐,难道也都是不知礼之所将的吗?任由这样的称谓流传其间,不但不以为非,反倒沾沾自喜?真是可耻”
曾国藩碰头有如捣蒜,咚咚作响,“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这都是臣于练兵之际,管束无方,兼以部属统带,……”
“该是你的事情,便是有人为你担责,你也跑不掉骗得了天下人,还能骗得过朕躬吗?”皇帝半真半假的说道,“你的过错,在于见识不明,更且为乡梓之情蒙蔽住心头一汪清澈。”
他本来有心趁这个机会多多训诫他一番,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曾国藩是他极赏识的大臣,这数年来饱受清流讥评,在这里,自己总要为他留几分颜面才是的。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等你回府去,写一封服罪的折子上来,朕批一下,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是。皇上不以臣大非之处为处置,臣感戴天恩。”
皇帝游目四望,看着下面的群臣,慢吞吞的说道,“以后不论是谁来领兵,都要记住,你们所统带的,是朝廷的兵士,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私人部曲若是再给朕知道,有谁敢于任由兵士从旁鼓噪吹捧,自以为得计,而不做任何管束的话,朕不管他是一营之长,抑或是军中统帅,都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柏葰赍旨而行,乘轿出了西直门,一路向西,近巳时,才到了位于西山脚下的锐建营。这里除了锐建营所驻防之外,尚有从山东一战中载誉归来的光武军的三个营,其中除了被打得几乎垮掉了的浦字营之外,还有李元度的清字营和程学启的忠字营,混杂其间,暂时安置。
听到中军通传,有兵部尚书柏大人赍旨而至,锐建营统领阿勒精阿忙整理戎装,从中迎了出来,“奴才正白旗满洲副都统,锐建营统带阿勒精阿,恭请皇上圣安。”
“圣躬安。”柏葰答了一句,上前扶起阿勒精阿:“阿大人,此番要多多劳动大人及营中弟兄了。总要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更不能出任何的乱子才是的。”
三百余名浦字营的兵士身犯军法,等候皇上一言而决,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不但这些人成天如同媚娘的孩子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就是阿勒精阿,也分外觉得难过。从理字上来说,这些人自然该死;但论及个人,又觉得过于狠辣了。他能够做的,也只有尽可能的一视同仁,不让这一营兵士受什么欺辱。,
今儿个听柏葰一说,阿勒精阿用力揩了一把颔下的胡子,“涛公,皇上还是不肯恕过吗?”
“只恕过了一个人,叫胡小毛的。”柏葰摇摇头说,“其他的三百零九人,今天午时,即刻行刑。”
“三百余名同袍一朝赴死,只余下 一个胡小毛,真不知道叫人情何以堪?”阿勒精阿掉了句文,把心绪拉了回来,“大人放心,卑职一定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来人传军法司”
军法司传到,即刻吩咐下去,军法司姓吴,闻言一咧嘴:“大人,军中没有这许多的刽子手,三百多人,逐一开刀的话,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了”
“那怎么办?”
“卑职倒有一计。”吴司官说,“军中配备有火枪,不如就以火枪行刑,既快又准。弟兄们都是用惯了的,保证又快又准。”
阿勒精阿转头问柏葰,“大人,您以为可行吗?”
“皇上圣旨中倒没有说一定要这些人尸首两分,不如就改为用火枪吧?总要给将士们留一个囫囵尸首。”
有了柏葰的一句话,阿勒精阿放下心来,“那好,老吴,你去准备三百零九名平日里枪法最好的弟兄,让他们手底下干净利落一点”
消息传来,哭声震天浦字营除曾国荃在山东养伤,伤好之后即刻递解回原籍,永不叙用之外,其余三百一十人由一个叫赖克金的参将统领,鱼贯从各自帐中走了出来, 身上的号衣浆洗得青中泛白,虽是待罪之身,却不减兵伍豪气。
眼见这军中袍泽面临的悲惨命运,周围兵士开始鼓噪起来,柏葰用力一拍醒目,从案后站了起来:“现在宣布圣旨和光武新军镇标第二营案由。在法场犯规者,一律由锐建营当场擒拿”
这一下把周围人吓得不敢在说话了,在一片寂静中,在围满了军营的锐建营与其他二营光武新军兵士的目视下,赖克金轻打马蹄袖,跪在了香案前,听柏葰宣读旨意:“……朕治天下以至公,待臣下以至诚,不意兵士豪杰中,竟尚有如光武新军镇标第二营者,心地卑污,临阵脱逃思之情殊可恨亦朕之诚不能感恪众人耳,易胜愧愤。前有余步云失陷镇海,先皇断然处置之事天下周知,而光武新军不知殷鉴,悍然自触军法刑律。彼既毫不以朕躬及民生为念,朕亦何惜三尺王纲?旨下之日,即着将光武新军镇标第二营之下绑赴刑场,立决正法,由柏葰监视行刑。”
一听到这里,周围一片哗然,从旁边围观并维持秩序的人丛中,有一个人强行分开队伍跑了出来,到赖克金身边,同他跪了并排:“大人,饶命啊请大人上书皇上,卑职镇标第三营参将杨士成愿意以身家性命作保只求大人给皇上说说,绕过二营弟兄们的性命吧?”
柏葰不认识此人,闻言点了点头,“杨士成,既然你也是军中参将,想来你也知道,军法无情这四个字吧?二营兵士临危退却,放弃阵地,弃友军于不顾,几乎使皇上全歼来犯之敌之圣望化作泡影。本官问你,凭这几条罪名,又如何能够恕过?”
杨士成一愣,呆呆的说不出话来,他忽然站起身来,向周围呼喝:“弟兄们,锐建营的弟兄们,我等同为军中袍泽,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柏葰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妄图鼓动兵士的混账给我拿下了”
身后的中军一拥而上,把杨士成按翻在地,胡乱的堵住他的嘴巴,拖到了一边。柏葰兀自恨恨的说道:“此间事了,本官再找你算账”
经过这样一番闹剧,柏葰稳了稳心神,继续念到:“查:光武新军镇标第二营之下兵士,山东人士胡小毛,于溃败之际,不顾己身,勇于救助被创袍泽。一念之仁,上感于天。朕以仁孝治天下,取其仁义之气,免其死罪。钦此”
宣读完旨意,柏葰停了片刻,“胡小毛?”
人丛中骚动了片刻,一个身材中等,满脸稚气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卑职……胡小毛,在。”
“皇上于你有恩旨,还不领旨谢恩吗?”
胡小毛就是在战场上搭救战友,却同时给英军的子弹击中的那个小兵,他受的伤不是很重,休息了几天,已经不碍事了,闻言赶忙趴下去,砰砰的碰头:“谢主隆恩”
“起来吧,退到一旁。”
胡小毛起身欲行,走出队伍之后,回身看看地上跪满的弟兄,他年轻人激情上涌,猛的回身又跪了下去:“大人,卑职不敢独自……求生,愿意与兄弟们一同赴死”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