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中,皇帝叫大起,群臣拜倒行礼之后,六福唱喏一声:“起”
皇帝居于御座上,眼睛从左至右的望一遍群臣,开口说道,“自本年九月二十六日子时,英夷火炮轰击沙角炮台,以致两国战端发衅以来,两月时日,荏苒而过,上靠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下依新军将士用命,终将妖氛扫清,还百姓一片澄蓝天宇。”
赛尚阿第一个说道:“这都是皇上运筹帷幄,调派指授得法,奴才等不过受一点雨雪载途辛劳,比之皇上圣心时时垂念之苦,实在算不得什么。”
“朕践祚之初,就曾有上谕颁示全国,朕蒙先皇不弃,以神器相托之重,行事之间当以‘公正’二字奉为圭臬。此番有功之臣,不得无赏。”说着话,他微微点点头,六福捧起上谕,高声诵念:“……蒙古正红旗都统赛尚阿,领兵有方,威震域外,进东阁大学士,封二等威远侯,并赏振威巴图鲁嘉号,赐紫禁城骑马;驻天津帮办军务大臣曾国藩,领兵得法,使我朝新增数万虎贲之士。更于安山湖一战,指挥得当,全歼来犯之敌,加兵部尚书衔,封一等靖安伯,赏穿黄马褂,西直门内赐宅邸一所。以上二员,均允准在立功省份,建立功祠。”
“……驻天津帮办军务大臣奕山,进新军提督衔,赏豪壮巴图鲁嘉号,赏穿黄马褂,并赏一年俸禄;驻津操演新兵大臣长瑞、江忠源,赏赐双眼花翎,并赏食一年俸禄,吏部各加三极记录在案;驻津办理军中文牍主事罗泽南、蒋益澧、李续宾等,各以道员任用,遇缺题奏。”
“……山东巡抚椿寿、山东布政司劳崇光,山东按察司张桂,于上谕中所交代之公务剀切小民,出力匪浅,各赏食一年俸禄,并赐锦缎五匹,登州府治下百姓,为国分劳,更应嘉奖。着免去登州府下百姓两年赋税。其余英夷所寇之地,大有破败之处,皆由本省藩司,具折陈报。钦此”
“皇上处置分明,条理不差,臣等感戴莫名。”
六福合上上谕,退到一旁,皇帝继续说道,“此番事了,除了有功之臣要多方褒奖,使肯于为国出力的将士,各有所归之外,于有过的,朕也决不能宽容”
赛尚阿听他话中之意依旧不肯放过浦字营中剩余的将士,心头突突直跳,鼓足了勇气越众而出,“皇上,奴才有话说。”
“你说吧。”
“是。奴才以为,浦字营兵士初接战阵,所见又是从未知道的古怪战法,临战之时,烟气大章,兵士目不能视物,一旦可见,便是敌已到阵前。故而心中……”
“照你所说的话,鲍超所统带的兵士,难道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吗?难道他们就是百战之军了吗?兵士溃逃,只为胆怯畏战。这样的人若是不杀,日后再有战事,士卒有样学样,还谈什么保卫家国?”
“这,”赛尚阿为之语塞,仍旧不死心的继续陈言:“皇上,一次斩决三百余人于兵营之中,奴才深恐伤了皇上爱民之心啊。”
“你糊涂”皇帝用力一拍御案,吓得众臣忙不迭的跪了下去,“朝廷养新军已历三年,千日中,兵饷、后勤、补给无一或缺——曾国藩,江忠源,你们两个是在天津练兵最久的,朕问你们,这三年之中,可有一次,是朝廷于新军所需,有所驳回的吗?”
“回皇上话,从未有过。新军所需军姿、粮饷等物,不待迁延时日,每到月初,都由户部派人按时解到。臣不敢欺瞒皇上,平常军中所属长管为之伤神之事,臣在新军之中从未感觉到。”
“赛尚阿,你听见了吗?三年之间,只是光武营一军,就花去了朝廷不下600万两的银子,银子花出去,却落得一群接战之下,四散溃逃之兵。你认为,朕杀了这样的人,会伤了朕的爱民之德吗?”
“这,奴才糊涂,奴才糊涂。请皇上处置。”
“不过嘛,这三百余人中,也并非尽数皆是可杀之辈,并如同曾国藩报上来的,有一个叫胡小毛的兵士,于败退之际,听闻有袍泽呼救之声,该员回身搭救,虽最后其事不成,自己反倒也为英夷击伤——但仅凭他这番守望相助,临危不惧,救助同伴的行为,朕以为,便可以免其一死”
三百人都要杀,只有一个胡小毛因为一念之仁而为皇帝开金口免死,无不让人升起祸福无常的古谚来:“至于其他人,朕本来也想法外施仁,但为日后兵制大行其道计,也不能不狠下心肠了。军机处,拟旨:光武军镇标第二营剩余兵士三百零九名,于战事胶着之际,不战而逃,弃友军于不顾,几乎使朕全歼英夷于安山湖之战略付诸东流,天理、国法、人情皆无可恕之道。着兵部尚书,军机大臣柏葰赍旨到西山锐建营,将营中所属兵士逐一验明正身,今日午时,即刻行刑”
柏葰眼圈一红,君前不敢失仪,连忙跪倒碰头,“奴才领旨。”
“还有,所有被军前处斩的兵士,虽是犯了军法,不得不凌厉处置,朕也终究不忍,命户部,按照个人的籍贯,所属,命其家中所在省份,派专人送上一百两抚恤银子,以慰其伤痛之情。”
“皇上处置得当,公私分明,臣等不胜感服之至。”
“朕这样做,不是为了邀名,而是要告诉天下所有从军吃粮的兵士,若以为朕会顾及‘法不责众’的古训,而放过那些在战阵之中轻易放弃,不思进取的兵士,就是打算了算盘不要说今天只有光武营新军镇标第二营的三百余名幸存将士,就是新军此番战斗中全数溃逃,放任英夷从容逸去,朕亦当毫不留情的将这些人全数绑至军前,逐一开刀”
皇帝说着,也真是动了怒气,朝冠上镶嵌的东珠来回摇动,一张白皙清秀的脸蛋涨得通红,“还什么霆字营、浦字营、清字营?你们问问自己,所统带的是国家军力,还是私人部曲?嗯?”
林文察、朱洪章、李元度吓得魂飞天外从山东回京的一路上,听蒋益澧、曾国藩说,皇帝为军中私下里以统带长官的名字自谓,大为不悦——仔细想想也是的,国家每年花大把的粮饷练就新军,居然个个冠以长官之名号,岂不是当年年羹尧所统帅的大军只知大将军,不知皇帝的朝章故事在本朝重又上演了吗?
思及年羹尧被祸之快、之惨,李元度几个魂梦不安。在回京的一路上,全无得胜归来的那种骄傲与兴奋,反倒像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愁眉不展,并一再告诫营中兵士,再不准他们以清字营、忠字营自谓,转而称呼为镇标第几营。
但兵士大多是未读过书的贫苦百姓,这样的称呼既绕嘴又麻烦,表面上奉命唯谨,到了下面,兵士们根本不理长官的忧谗畏讥之心,各自照旧称相谓。
这样的事情管不胜管,李元度找老师和大帅问计,蒋益澧也很觉得为难,“若是军中这样的情致给朝中御史知道了,本来大人以书生领兵就是分外遭嫉的,在本就危如累卵的局面上再落子不慎的话,就真成了必输之局了。”
“那,以仲岳兄之见呢?”
“如今也只有以退为进。上表朝廷,自陈多年练兵以来,大人身心俱疲,兼有老太爷患病在乡。大人行奉养之策,请求皇上恩准还乡——先避一避风头再说。日后,凭大人入朝以来,皇上的恩眷,要想起复,料知也未必的难事。”
至于李元度几个,在蒋益澧看来,只要曾国藩暂时离了军...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