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说完,班列中站着的沈淮出列跪倒:“皇上,臣有话说。”
“你说吧。”
“是。”沈淮碰了个头,大声说道:“自皇上登基以来,于英夷等列强之国深仁厚泽,凡远来中国者,无不待以怀柔,可谓仁至义尽矣今日英夷不思报效,反得寸进尺,意图以武力相胁迫,使鸦片这等祸国殃民之物再度输入我国,残害国人。臣以为,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不若大张挞伐,一决雌雄”
皇帝笑着听他说完,低头问道:“若是一旦动武的话,你可有退敌之法?”
“这,臣没有。请皇上恕臣愚钝。但臣以为,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天下勤王兵士纷至沓来,则英夷区区之兵,何足道哉?”
“你说的话,不能算错。想来,若是朕问一声的话,这满朝之中,与沈淮做桴鼓之应的人,怕也是不少吧?”他的目光在群臣的脸上逐一扫过,语调略高了一点:“对英法贼寇的抵抗,自然是应有之义,只是啊,若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到此处,也未免太高估了英、法两国。朕倒以为,只凭沿海各省数年来购置的岸防火炮,就足以达到拒敌于国门之外的效果。曾国藩?你在天津练兵多年,你说,朕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曾国藩张口结舌,楞了半天才无奈的点点头:“是,圣上所言极是。臣在天津时,也曾多次到大沽海防前线去,据镇标滑褚琇讲,大沽海防,固若金汤。将士们也是长存报效君父之心。英人不来便罢,若是来了,也要他们有来无还”
皇帝扬声大笑:“不枉朕一番栽培的苦心只凭这几句话,朕在这北京城中,便稳如泰山啦。”
朝会以毕,奕处理完手中的公务,乘轿回府,他心中始终在打鼓,皇上如此志得意满,甚至是一副完全不将大战将起的争端放在心上的态度,到底是何意呢?难道英国人此番而来,真的是不需君臣烦恼的小事吗?
心中疑窦难消,用过了晚饭也懒得多做什么,早早的和福晋上床休息了。睡到正香甜的时候,卧房的门外有脚步声响起,随即而来的是敲击门扉之声,听声音是棉宁:“王爷?王爷?”
奕揉揉眼睛,从床上半支起身子,“有事?”
“回王爷话。英国公使奥德里奇送来正式的宣战文本。咸丰七年九月十三日的零时,英……”棉宁站在门口,正在说话,房门大开,衣冠不整的奕穿着拖鞋出现的他眼前,“给王爷请安。”
“文本呢?在哪里?”
棉宁递过去,奕一把抓过,借着棉宁手中的灯笼认真观看:“奉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女王维多利亚陛下之命,自1856年10月6日零时起,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对大清国展开全方位的武力进攻。”
奕只觉得头重脚轻,大大的晃了一下,棉宁一把扶住了:“王爷?”
“来人,备轿我要即刻进宫。”
王府的管事太监就在一旁站着,闻言赶忙上前,“王爷,宫门已经下钥了。不如等待天明之后……”
“混账军国大事,如何能够等待?快快备轿,我要即刻进宫。”
紫禁城各处,自每天的申时前后都要落锁,要到第二天的子夜时分,才逐一开启,第一个打开的,是东华门,一交子时,先有一辆黑布帏的大车,装着两只肥猪,直奔坤宁宫屠宰烹煮,做祭神之用。
若是临时开门,时候怕是来不及了,奕当然知道这种从立国之初就传递下来的规矩,这时候临时叫门已经来不及了,没有办法,只好命轿夫抬着轿子,直奔东华门,和着那辆装肥猪的马车,进到了宫中。
进门落轿,步行至南三所之西的箭亭,然后进景运门,经乾清门向西,一直到军机处,才停下脚步,值夜的军机章京是许庚身,听见外面人声嘈杂,整衣而起,开门出来:“王爷?怎么……这时候?”
“皇上在养心殿?”
“是。”
“递牌子。”奕顾不得和他解释,吩咐军机处闻讯赶来的苏拉:“就说我有军国大事,即刻要奏报皇上。”
“喳。”苏拉知道出了大事,一溜烟的到了养心殿,自然是中又有一番折腾,不过终于把在东暖阁休息的皇帝给吵醒了过来,“六福,什么事啊?”
“皇上,恭亲王到了,说是有军国大事,要即刻奏报。”
皇帝为这一句话惊得睡意全消,胡乱的披着一件明黄色夹袍从床上坐了起来:“传他进来。”
“喳。”
很快的,奕进到暖阁,先跪下去行了礼,随即从袖口中拿出英人的宣战文书:“皇上,英国人不宣而战,真正是……太可恶了”
“两国相争,也就谈不到什么温文尔雅了。”皇帝把文书接在手里,看看奕急得脸红耳赤的样子,微微一笑:“老六,稍安勿躁。你记住,养气的功夫,在此时就该下手了。来人,给恭王端**来。”
奕惭愧的笑了一下,“皇上所言极是,士先器识,这器识之器,正正是在这上面方能看到真假了。”说着,把**一口饮净,“皇上,臣弟请旨,是不是传‘合符’大开五门?”
“也好。这时候怕是消息已经传遍城中了。六福,传合符,提前开宫门。”
合符之制,缘自明朝,共有五副,每一副有镀金牌两面,上镌‘圣旨’二字,一面是阳文,一面是阴文;阳文一面存敬事房,阴文一面分别存放在乾清门左右的景运门、隆宗门及东华、西华、神武三门。遇有特别紧急的差遣或者大征伐指授进退方略,必须争取时机的时候,命敬事房发出阳文合符,经五门值班护军统领取阴文合符比验相符,方始开门。
五处宫门提前开放,是咸丰登基以来数年来都从未遇到过的,宫门开启,远远的可以看见天街上一串串明亮得如同蜈蚣一般的灯笼由远及近,很显然的,是得到消息的朝臣夤夜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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