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妈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啊,三姐,你是莽撞了些,不过,事过多日,便是有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待我来试一试看。”
进到房中,紫云见了她,也只是淡淡的叫一声,“四姨。”就不再多说,浑不似往日亲热。
刘四妈就着桌边坐下,桌上一张白绢,画的是仕女,已经开了脸,却未着色,“真正是巧手,”她称赞着说,“三姐不知道哪里来的造化,偏生遇到你这个伶俐女儿,又好容貌,又好才情,哪怕堆满上万银子,走遍这天津城,可还寻得出的对儿?”
“四姨说得我太好了,”紫云依旧是淡淡的口气,“今天是那阵风把四姨吹来的?”
“常想来看看你,总不得闲,听说恭喜你疏拢了,今天无论如何要抽个空过来,替三姐道了喜。”
听得疏拢二字,紫云满面通红,并且伤心,便低头下去,不说话了。
刘四妈看她还是一般初经疏拢,不免害羞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把握了,拉一把椅子坐近来,握着她的手悄悄的说道,“既然进到这样的门户,还怕什么羞?似你这样面嫩,如何能赚的大注银子?”
“我要银子做什么?”
“咦?你不要银子,你姨娘好菜好饭的供养你,莫非你不要出本吗?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三姐虽有几个粉头,又有哪一个是能够比得上你的?一园子的瓜,只有你好做种的甜瓜,你是聪明人,莫非还看不出来?”
“看出来又当如何?”
“丫头,你这样说话就过分了。你这等伶俐的人,难道不知道你姨娘的苦衷?支撑这个门户,你可知道如何艰难。听说你自疏拢之后,不下楼,不接客,都像你这样,一家人似养蚕一般,哪个又去把桑叶喂他?”刘四妈又说,“你姨娘抬举你,另眼相看,你也须识得轻重,替她争口气,莫要惹得姐妹们批点。”
紫云心中为刘四**话说得动了,嘴上却依旧不服,“由她们批点,又怎的?”
“批点是小事,可知道不光是如此?门户人家自有门户人家的规矩,不守规矩,就是大事了。”
“我倒不懂什么规矩。”
若要说门户人家的规矩,那就说来话长了,刘四妈无心多做纠缠,给她打了个比方,“就如同置一顷良田美产一般,”她说,“年纪小的时候,百般呵护,赛如心甘,巴不得风吹得大,好不容易有一天疏拢了,便等若是良田成熟,日日摇钱进来,门户才支撑得起。总要前门迎新,后门送旧,张家送米,李家送柴,热热闹闹,兴兴头头的,才是出色的姐妹行家。”
紫云给她的话说的扑哧一笑,又羞答答的摇摇头,“多羞人啊,我做不来这样的事。”
刘四妈掩口葫芦,倒觉得她的话很可笑似的,“做不来?”她说,“也要容得你做不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门户人家的规矩就是行规,你姨娘是一家之主,不管是买来的女儿还是自愿投靠的,进得门来,就由妈妈做主,若是不依,一顿鞭子打得你生不如死,没人给你说半句话——这就是行规。”
一番话又激起了紫云刚毅的幸子,“若是这样,我宁肯死”
“也要死得掉。门户人家有的是闲人,唤来两个日夜守着你,你要再不服气,索性捆了起来,弄些残汤剩饭喂得你不死,你又怎的?”
刘四妈开始放下脸来教训了,“你莫以为你自己有多大本事,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去做,你妈妈不难为你,只是看你聪明标致,从小娇生惯养,要惜你廉耻,存你的体面,方才三姐告诉我很多话,说你不知好歹,放着鹅毛不知轻,顶着磨盘不知重,心下好生不悦;教我来劝你,你若执意不从,她怕旁的姐妹有样学样,不打你也要打你到时候,你还能上得天去?”
紫云心中惊惶,她也是读过书的,所以刘四妈说,‘怕旁的姐妹有样学样,不打你也要打你’这句话格外能够打动她的心,事理必然,不是吓唬人的言语。
“你是聪明人,”刘四妈又一次放缓了颜色,语气之间极其诚恳了,“凡事总有个开头,早一顿晚一顿,熬不过去,到头来还是要接客。敬酒不吃吃罚酒,给姐妹们取笑不说,更有一件事,你要吃哑巴亏,悔之嫌迟。”
她故意不说是什么哑巴亏,只把一双眼冷冷的看着,紫云当然关心,不知道有什么亏要吃得悔之嫌迟?思量了半天,茫然无辩,只好开口问了,“四姨怎么不说下去?”
“我是不忍说。”刘四妈冷笑着说道,“你千金身价,自己不知到珍惜,开始的时候妈妈联系,自然顺你的意,只为倔强不了,总归还是得接客,到时候,就由不得了,什么腌臜满身,烟酒之臭熏得你头昏脑胀的的男人和你睡在一头,可真是叫人生不如死哩”
一语未毕,紫云心头作恶,大大的干呕了一阵,胸口难过的只是摇头叹气。
“你看?我不过是提一句,你就这等模样了,将来又当如何?”刘四妈无奈的摇摇头,对她说,“要我说,桶掉在井里,已自无法,不如千欢万喜,倒在妈妈怀里,落得个快活?”
因了刘四**一番苦劝,再加自己身子已给男人污了,再说其他,也是全然无用,紫云只得收拾心情,开始正正经经的操起了乐户女子的生涯——一直到咸丰四年的年初,在天津和甘四爷两夜连床,交颈并蒂,更且于日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女子的心思有了一点转变。
不合园子中又出了一档事,更让紫云觉得心灰意冷,萌生了去意——。
自咸丰三年的年底,皇帝下旨,回銮途中绕路天津,巡视绿营驻防和大沽炮台的营建之后,直隶一省便大大的动了起来,这其中御道整修虽然给天津知府胡林翼以‘过度扰民’为由拖延不办,其他的一些工程,仍旧是给经手官员提供了大肆侵鱼之机,其中就有新任天津道丁习经。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