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仪卫是天子第一等的近人,这个官衔是沿袭明朝锦衣卫的制度而来,只不象锦衣卫那样,担任查缉侦探的任务,此外仪仗卤簿,辇辂伞盖,铙歌大乐,仗马驯象都由銮仪卫管理。
本来鸾仪正副使是郑亲王端华和载垣,不过这两个人给皇上赶回到京中,交宗人府看管,他们的差事便落在奕誴的身上,奕誴人很聪明,只是性子中不脱年轻人毛躁的毛病,几次接见外臣总是行事荒疏,丢三落四,给随扈的大臣上折子弹劾了几次,便越发的视为畏途。不过身为人臣,不能因为一时蹉跌便生出求去之心,还是继续入值,强自坚持着。
皇帝注意到了弟弟于公事上的不谐之处,不等奕誴请旨,便下发了一道上谕:“前有惇郡王奕誴,于朕召见外臣之时行动草率,举止轻浮,着免去奕誴鸾仪使差事,仍管宗人府事物。刑部左侍郎肃顺,入仕以来,勤勉踏实,着改调銮仪卫冠军使。钦此。”
朝命下达,奕誴和肃顺同时大喜在前者免去经常在皇上面前担任差事,也不用常常保持谨小慎微的形态——在他而言,鸾仪使实在是苦事;在肃顺来说,却更加欢快。冠军使是正三品官,比之他现在的品秩还要低了一级,不过冠军使是天子近人,鸾仪使出缺,冠军使便是实际上的皇上扈从大臣,从这个角度来说,便是降为乾清宫侍卫,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谢恩折缮写好了封上,皇帝立刻召见,肃顺带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心情进到暖阁,在明亮如镜的金阶上跪倒:“奴才肃顺,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高坐在御案后面,望着这著名的权臣,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肃顺的生命轨迹有了很大的变化,不过想来,他那种兴利除弊的锐气,知人善任的魄力,不会因此而消磨吧?
沉默了半晌,皇帝说道:“肃顺,”
皇帝不说话,肃顺更加不能出言,跪在地上感受着不测天威,肃顺只觉得后背汗出如浆,听到上面有语声,他倒觉得放松下来,“奴才在。”声音之大连他自己也给吓了一跳,忙又俯下身去:“奴才失仪,请皇上责罚。”
“那种刑部所作所为,朕都是看在眼里的。”皇帝没有理他的话,自顾自的说道:“你这个人书读得不是很多,却胜在肯于用心,更重要的是,朕知道,你很忠心。”
“是。”肃顺感极涕零,大声说道:“奴才旁的不懂,只知敬天法祖,念念在祖宗的制度上。奴才承皇上隆恩,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图报皇恩。”
皇帝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回皇上话,奴才肖牛,今年36岁。”
“好啊,正是当年的时候,冠军使的差事好好的做,做出个样儿来给天下人看看,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旗人之中也有人才。”皇帝慢吞吞的说道:“肃顺,你、恭王等人都是朕将来要大用的。不论当年之事还是现在任命你做这个差事,都不过是历练一二。做得好了,朕断然不会吝惜爵禄之赏;做得不好,朕处置起来也万万不会手软。这一节你要记住。”
“是。皇上教诲,奴才永志不忘。”
“有些话朕要说在前面,也免得日后有人说不教而诛。朕最恨的是两种人,一种便是不知进退,以内臣结交外官;二来,便是贪墨。只要你能够在这两处把持得住自己,便是有一些过错,朕也当容忍。否则,仔细你的皮”皇帝的脸色转为和缓,随意的一摆手:“就这样,你跪安吧。”
“喳”
肃顺退到外面,已经是快到八月底的天气,中午时分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暑热,他却觉得胸中像是燃着了一团火一般,走起路来即使心中一再的叮咛自己要稳重,不能让内侍、同僚看了笑话,但是心中这样想,却全无半分作用,皇上的话一直在脑子中一遍一遍的重复:于自己、恭亲王都是要大用的,到底什么样的提拔才算是大用呢?
又一转念,他想:若是皇上不提恭亲王,只提自己,那该有多好?不过恭亲王和皇上兄弟之情非比寻常,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心里做万一之想,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到了园子外面的值房中,大家知道他虽然品级给落了一级,却由刑左兼任调冠军使,正是骎骎大用之征,这样即将烧热的冷灶不乘机煨上一把怎么成?于是所到之处,眼中所见皆是庆贺的笑脸,耳中听到的,也全然是一片恭喜之声。
总算肃顺还记得皇上于自己训诫的圣谕,不敢过于忘形,和同僚各自拱手作别,乘上轿子一路直奔在热河新近完工的府邸。
肃顺为人很是精明,从郑亲王口中得知皇上有意巡狩热河,便早早的在热河购置了原本是上驷院用来办公,现在却久已废弃的荒地,待到皇帝动身之前,就开始动工修葺,到了七月底前后,方始落成。
比之朝廷为随扈官员准备下来的房舍,肃顺的新府要宽大得多,不过自己是朝廷的人,朝堂行动,归家安卧都有着明确的规定,僭越的事可万万不敢为,所以,房子虽然很大,内中却很是寥落,显得空荡荡的。
府中只有几个下人跟在他身边,看见官轿入府,赶忙迎了上来:“老爷回来了?”
“可有客人来吗?”
“是。有刑部郑老爷遣下人来过,老爷不在,留下拜帖就回去了。”
刑部郑老爷是肃顺的下属,大名鼎鼎的秋审司八大圣人之一的郑敦谨,道光十五年的进士,为人很是忠厚,因为不善钻机,在一干同年都官符如火的现在,还是在做他的刑部司员,肃顺到部履任之后,于刑案、律例一窍不通,郑敦谨于他有多方指授,两个人也算是朋友。这一次过府拜望,大约也是为了向自己道贺而来的。
不过现在,肃顺没有应酬他的心情,点点头吩咐一声:“到街口的也闲居买四份‘盒子菜’,送到郑大人府上,就说我今天有事,隔日再亲自过府拜会。”说完他又吩咐一声:“请皞(音号)臣先生。”
“是。”
一会儿的功夫,下人在前,后面跟着一个年级在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进到正厅,来人身材不到五尺,落拓不羁,仿佛脸都不曾洗干净,一身的名士派头:“给大人请安。”
肃顺展颜一笑,伸手相邀,“龙先生,请过来坐,过来坐。”
来人叫龙汝霖,字皞臣,湖南槚(音假)山人,龙汝霖幼年聪慧,在当地有神童之称,人皆言科场高中,指顾间事,谁知道他大约是临场发挥不好,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久试不第。看着才学断不及自己的荣光一时,自己却每每名落孙山,胸中全是自怨自怜之气,时间久了,变得格格不入。也就越来越没有人喜欢和他亲近。
他为人性情骄傲,最瞧不起那些丹铅不去手,作校勘,作笺注,十分用功的同年,而喜欢研习经济实用之学,而又讲究词章,喜欢金石,旁及音律,凡是所谓‘杂学’,无不涉猎,颇有些名士派头。
道光二十九年,道光三十年,咸丰元年连续三次乡试不第,让他彻底断了入仕的念头,转而走上幕宾这条路子,进到山东臬司福济的府中,担任一名清客。虽说“读书不成,去而学幕”,好象是末路,但却是“神仙、老虎、狗”的生涯。名幕的声光,十分煊赫,此辈不但律例烂熟,文笔畅达,而尤贵乎师承有自,见多识广,所以学幕的过程,十分重要。
龙汝霖人极聪明,而且任事贵在专一,福济于他也很为倚重。这一次山东案发,他算是第一个瞧出这件事背后大有文章之人,不想福济利令智昏,更加没有壮士断腕的狠绝,荫庇项进、赵光等人,在他看来,实在是自贻祸端,不过居停大人自作主张,他也无可奈何。
到了皇帝上谕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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