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园子,虽然尚未完全翻建,然而眼下还是在堆空的太湖石之际,伸出几爿屋宇。左边小小一卷山廊,曲折连着几间抱厦,厦上有匾额,题曰“澄空宇”,与此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屋宇,则有匾额题曰“风漪阁”。
傅春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偷空观赏这处园子的景色,她倒不曾想到,闹市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处清幽俊雅的所在。“要是在后世,这里绝对可以修公园了——”她自言自语道。然而她将将走到砚池边上的时候,突然定住脚步。
她见到纪燮背对着她,立在湖岸一处垂柳旁边。他头上戴着儒巾,穿着一袭雨后天青色的直身,背着手一人立在湖边,如老僧入定一般,定定地看着湖面。傅春儿无意相扰,往前走几步,回过头,见到纪燮的侧脸。
湖边有一点薄雾,将纪燮身后的渐枯的柳树渐渐隐去,一点阳光从树间透下来,洒在他的面上身上。傅春儿突然觉得此人如此地不真实。平日里看着优雅俊秀的纪小七,此时侧对,遥遥地看过去,面孔五官竟显得多了一些棱角与英挺,而望向砚池湖面的那双眼眸,似乎也多了一些决断。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许久,而纪燮也没有回头。湖面上的雾气稍稍散去一些,偶尔掠过一只飞鸟,水面上迅速划过一行倒影。傅春儿突然觉得这副图景完美之极,简直令她沉醉于其间,混忘了日常那些生活琐事。
直到她移开脚步,纪燮都不曾回头,她始终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如果傅春儿真的有机会到纪燮面前,便会看到纪燮眉宇之间逐渐清明,原本的郁色终于不见了。
傍晚时分,傅春儿过来“深柳读书堂”接傅正。在过来的路上,她心中砰砰直跳,不晓得会不会再次见到纪小七。然而一路上没有见到纪燮的影子,她心中又难免有些失落。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顺利地接到了傅正。傅正拜别了老师,极高兴地拉着姐姐的手往回走。傅春儿不禁问:“正儿,今日老师都教了你什么了?说来给姐姐听听。”
傅正用他清脆的童音说:“与姐姐平日里教的一样,不过堂上有好多家里没有的,正儿今日认识了海棠果、苦菊,还捉了一只秋蚱蜢,和好多蚂蚁。老师说,明日带我们去翻地里的水萝卜去。姐姐,回头正儿给你带水萝卜,你做了把正儿吃吧!”
傅春儿闻言心道:那还真是与自己在家带傅正的时候干的事情一样。“老师没有教你们念什么书么?”她还是好奇,这么大牌的蒙师,竟是这样教孩子的么?她不禁又想,难道,纪小七,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难怪她觉得此人与当世之人有那么几分不太一样,门第之见不深,对科举也不那么看重。
“没教。我问了老师,老师说——”
“正儿,凭你的天资,学什么书都不用两个月。这么早学一肚子书本干嘛!”傅正将李老先生的原话给学了一遍,连语音语调都学了个足。傅春儿听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名蒙师果然有意思,她很难想象,自己的小弟要是这点年纪,就成了个成天摇头晃脑的小小读书郎,而失了童心童真童趣,那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从这一日开始,傅春儿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除了每日接送傅正以外,更是要为了傅家备货的事情忙碌。而当初约定的时日——十月初十,似乎转瞬将至。她与杨氏成天忙碌着将傅老实与傅阳他们已经做好的鸭蛋粉装盒,并将已经灌好的头油瓶子密封烙印。除此之外,她还要帮手杨氏准备一家人的饭食,忙前忙后之余,再加上心中存着些事情,一时便清减了不少,原本圆圆的下巴变尖了起来。
傅家人看了她的样子,都很心疼。然而其余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傅老实是最明显的,他除了因少眠而消瘦之外,更是常常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傅阳这回也豁出去了,常常晚间自己在作坊里一做就是一个通宵,脸色青白,原来就不甚健壮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但是父母妹妹问起,傅阳却总是犟嘴说他原是在大德生堂就值夜值惯了的,因此没事。
然而钱铄和阿康这两个,都是有点没心没肺的,心里完全装不住事儿的样子,这几日在杨氏变着法儿调理伙食之下,都是吃的肚子圆滚滚,小脸胖嘟嘟。杨氏有时嘲笑他们,说这两人就像是一对兄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