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远道赶到现场之时,一切已经太迟。
曾经的秦家,幽都的利场上叱咤风云的秦篆,尸首已经冷了。
没想到生前风光显赫,死后却落个如此凄凉潦倒,便宜的棺椁一盖,便入土为安。
而这最简单的葬礼,也耗尽了秦夫人和秦婉兮身上最后一点贴身的首饰。秦夫人哭得眼睛肿成核桃,一边哭一边骂,骂的是杨昭槿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也是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的自己。
秦婉兮却无泪。
棺木已经入了土,几抔黄沙细细地填。已经请不起多余的人了,那群举办葬礼的人,定是得了杨昭槿的授意对她们漫天要价,彻底逼穷了她们孤儿寡母。所以秦婉兮随着寥寥几个能干的汉子亲自在填土。
树倒猢狲散,秦家的下人家丁,随着她们一道出来的,也都趁着年轻各奔前程去了。
“秦夫人。”
秦夫人伏在地上悲声地哭,泪眼昏花里听到一个叹惋的声音,她抹了眼泪一瞧,正是宋远道,一颗心沉入谷底,凄凉地喊了声:“宋大人……”
宋远道点点头,望向挥着铁铲的秦婉兮,她不哭不闹,平时那样懦弱胆小,可真到了这种关头,却勇敢得让人敬重和心疼。
他不禁叹息道:“婉兮,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宋家没福气……”
人走茶凉,闲话无益。
秦婉兮放下东西走过来,翠绿的罗裙上污泥斑斑,一张清秀的脸又苍白了许多,“宋大人,您有何贵干?”
“婉兮,秦家遭逢此劫,我心中也很悲恸,”宋远道摇头,“秦老爷既已入土,那便如此吧,只是你们如今母女二人无依无靠,若是不避讳旧日恩怨,我可以将你们……”
“不用了。”秦婉兮打断他的话,神情有点灰白淡漠,“宋大人,宋家一点也不欠我们的。您不用做到如此。我们秦家,风光几代,也有自己的傲骨,从来不接受不明不白的施舍。所以,不需要您的好意。”
是好意是歹意,她已经分不清了。
“你……”
秦婉兮直接拒绝,“您公事繁忙,请回吧。”
一个曾低眉顺目地唤他“公公”的女子,在一转身之后,突然变得六亲不认,甚至不可理喻。宋远道内心有点落差,但不可否认,现在的秦婉兮确实多了点说不清的味道……
只怕儿子将来会后悔。
宋远道摆手离去。
秦夫人一直在他走后许久,才挣扎似的坐起来,“婉兮,你为何……”
“母亲,”秦婉兮劝阻道,“我们往日便是太和顺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不懂防人之心,才会落得如此地步,如今怎能再轻易接受这些所谓的好意善意?”
秦夫人含泪点头。
秦婉兮跪下来,咬着牙不让眼泪落下,道:“爹走时,脸色发黑,唇也是紫黑色,全身痉挛不止,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杨昭槿狼心狗肺,女儿不能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
“可你拿什么和他斗啊?”秦夫人想的是:若你还是宋家的儿媳妇,也许还可以……
秦婉兮最了解自己的母亲,知道她的想法,可她却无法认同,“母亲,天理昭昭,天网恢恢,纵然是告到天子名下,我也要纠察到底。”
既然人生已经这样艰难,那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她决不能让白白地让亲者痛、仇者快。
……
墨廿雪出不了宫了。
就在方才她心急如焚要出宫之时,被墨汲的禁卫军强制扣下,现在正跪在宣勤殿门口,墨汲既不召见,也不放她走。
她便跪直了膝盖,在外边大喊:“父皇!你出来!你放我出去!”
墨汲被喊得心烦意乱,将奏折扣下,揉着眉心道:“朕这个闺女,真是被宠坏了,什么浑水都敢趟,她不晓得这件事是她沾染不得的么?”
“皇上的意思是……”李公公迟疑一句,不敢妄议朝政,转口道,“老奴去劝劝公主。”
墨汲点了下头。
日头渐午,炎夏的烈日强光不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公主能忍受的,但墨廿雪就是倔,死活不肯松口。李公公摇着拂尘,绿衫长袖掩着灼热刺目的阳光,墨廿雪一袭白中隐粉的流纱轻绡,固执地不挪动分毫,眉上雪额淌下晶莹的汗水,一滴一滴……
“公主殿下……”墨廿雪是李公公看着长大的,要说心里疼、嘴里爱的,那是一点不输给幽皇,李公公见到这情景自然心疼了,“您赶紧起来吧。”
其实李公公自己也知道,墨廿雪的骨子里有和幽皇墨汲一脉相承的叛逆与倔强,她想要做的事,轻易不能撒手,就像对温如初一样。
光滑的大理石又热又硬,咯得膝盖肿痛,墨廿雪咬牙坚持,“不行,父皇要是不放我出宫,我就死也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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