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儒对于底下的窃窃私语犹若未闻,老神在在地拿着教鞭在桌上一敲。
他眼睛一眯,看着一群收声的懵懂孩子,指了指温如初:“子午,你先来罢。”
温如初,字子午,在南幽有未及冠先取字的习俗,温如初少时天资聪颖,敦敏好学,不到十五便被奉为“幽都公子”,几乎可以媲美远在北夜的那个所谓“小诸葛”三殿下。
在太学,在国子监,在鸿都门,温如初是所有人心中的众望所归。
就连这个“子午”雅号,还是国子祭酒李树堂李大人亲自到温如初的府上替他起的。
传闻他青衫年少,面如润玉,执手折扇城中过,满城的有妇之夫都愁白了头发。是以也有“若得公子一眼眷,人间处处是白头”的说法。但这个白首,说的乃是丈夫们担忧妻子爬墙愁白的。
在这个年纪,墨廿雪已经暗恋温如初三年了。
所以,在这个太学中,方儒最放心的人是温如初,在信任的人是温如初。这个学生,的确如外界所说,才思敏辩,举一反三,为人又谦恭有礼,实在是有如颜回再世。
墨廿雪一直崇拜爱慕地看着他,丝毫没留意到身后沈阙的一声冷哼。
这时候温如初已对方儒轻一颔首,他儒雅翩翩地起身,层叠青衫纷纷落下,语调轻悠缓长:“闻欢下扬州。”
这句话,仅仅只交待了一个原因、一个去向,其他都不明。似易也难。方儒却捋着胡须微笑着点头。
墨廿雪的眼睛里闪着小小的火苗,像两簇骤然升天的焰火。
温如初一语落地以后,他温雅回坐,身后一个同样看着博学多识的少年信口接了一句:“相送楚山头。”
这句接得匆匆,方儒都来不及制止,事实他是比较期待沈阙的对诗的。沈相毕竟才学广博名声在外,天下儒生无不景仰,天下名士无不想结交。方儒对沈雅臣神往已久,但因为职业不对口,一直没能得到机会拜谒,如今见了他的儿子,这就想透着沈阙先对沈大人观摩一番了。
这鼓励的充满寄望的火热的殷切的眼神……
沈阙抖了一抖,暗暗想到:怪道之前常听人说,南幽人看似文质彬彬,其实浪漫奔放,甚至行事带三分邪气……唉,出门忘记带大蒜,真是点儿背!
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地站起身,沈二公子一脸强忍着焦灼的镇定。
林复和宋玦对望一眼,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眼神迸着火花:我们是跟大哥从小穿一条裤子的,他胸中几点墨水,咱还能不知道?要说这沈家两个公子,大儿子偏好习武就不说了,沈二公子?那就完全是个焚琴煮鹤的俗人,信手砸个价值连城的砚台,也不是做不出来的。你指望着他游学能学个啥玩意?那简直是异想天开,估计十屁股债都不够他砸文房四宝欠的。
两兄弟对于大哥的境遇表示一万分的同情,以及跪伏,以及,五体投地。
奈何沈二公子在先生殷殷期待里,答了一句“探手抱腰看”,赢了个满堂喝彩。
这满堂喝彩里,唯独四个人一点称赞的味道都没有。
一个是温如初,他很是淡定从容,一个是墨廿雪,早已决定要“夫唱妇随”,遂跟着一起淡定从容。
至于另外两个,那就是了解沈阙甚深的林复和宋玦了。林复还没想明白这个事,宋玦却皱着眉心底里泛着疑惑的浪:咦,这句竟然有点熟悉?啊,这不是……
一整个课堂的拍巴掌声里,方儒激动得老泪纵横,热血沸腾地想:啊啊啊,沈相大人果然教子有方,他把儿子托付给我,这是对我莫大的信任和鼓励啊!我对沈相大人的崇拜之情,简直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接下来接口的就是宋玦了:“江水断不流。”
好啊好啊,方儒拍掌大喜,这群学生果然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接下来又是一轮,墨廿雪发句,她一看那激动的老先生脸,就晓得他的意图是在抬举沈阙了,她扭回头看了眼沈阙,甚至有点不服气,沈阙被她一眼看得心中一紧,仿佛心弦都跟着颤出了离恨天。
墨廿雪是看着不服气,不喜欢别人夺了温如初的风头,她搜肠刮肚才勉强想出一句搬得上台面的,神气地对着沈阙道:“沈二公子你听好了,我这一句,落花纷漠漠,你接。”
所有人都期待沈阙能再对一句佳句。
尤其,方儒的脸都快凑到沈阙跟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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