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穿了一身桃红色曲裾长裙,额心垂挂着一枚镂空金珠的吕妍,眉眼傲慢的站在吕姣面前。
吕姣一直在练毛笔字,五年来小有成就,此时她写的字虽然仍然不见风骨,却是似模似样的了,闻言这才抬起头看着吕妍,浅笑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半年的惩罚对你来说竟是不痛不痒的,不若再回酒坊呆上个一二年如何?”
吕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憋着气忍下,“噗通”一声跪地便拜,口中道:“叩见主母。”
吕姣重又低头练字,淡淡道:“在这府里,你要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妍,明白吗?”
额头抵在地面上的吕妍蓦地咬住了下唇,狠狠的道:“明白。”
“下去吧,没有我的召见你不必来主殿。”
“是。”
吕姣垂首,娴静悠然,吕妍转身而去,面目憎恨,心里想着:我现在忍让你不过是因你被夫主所宠,来日若我得宠,你给我等着瞧,必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处。
日暮雨落,前殿里点燃了灯烛,火光璀璨,当赵衰抱着新酒来找公子重时,远远的就听见了殿堂里传来的钟磬鼓瑟之乐,走到门口就看见,里面正有舞姬翩翩起舞,公子重、姬商并先轸等人正在饮酒,每个人的身畔都偎依着一个丽色美人,有的酥胸半裸,有的檀口微张,还有的已然被压倒了躺在地上一起一伏,再看主上等人,都已是目光迷离,神态醺然像喝醉了酒。
他大惊,忙奔入殿内。
“主上!”“嘭”的一声,他怀中所抱酒坛掉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才滚到一旁去。
公子重笑着一眯眼,乐淘淘向他招手,“赵衰啊,你来,你来的巧,来,喝酒,喝酒。”
“主上,你们这是怎么了?”赵衰推了推公子重,倏忽使劲吸了口气,就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云梦香?!”四下一看就在风口下,高几上找到了一个青玉香炉,里面正有烟气不断的往外冒。
一边拿酒水浇灭了香块一边咬牙切齿道:“是谁为主上点了此香,实在该死!”他乃是学富五车之人,少年时好杂书,曾在一卷竹简上看到过对于这种香的描述,云梦香,以淫羊藿、仙茅、紫河车、香草四种草药制成的催情香块,乃是从周幽王的王宫中流传出来的淫|乱之物,因此物有迷乱心智的作用为上层贵族所厌弃,早些年便被禁止流通使用,是谁把这香给主上点的?!
赵衰心中顿起怒火,狠戾的目光挨个将在座之人一一扫过,当看见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清醒的姬商时,蓦地定住,冷冷道:“姬商。”
姬商摸摸鼻子站起来,也不搭理赵衰而是踢踢身旁的家宰道:“快别装死了,快起来和我一起把你们主上扶进内殿去。”
“你们?”赵衰愕然。
家宰整整歪掉的发髻站起身道:“且先让我安置好主上再与你细说。”
说罢就和姬商一起把公子重弄进了内殿,随后家宰又叫了武士进来,把殿堂里这些神志不清的谋士并舞姬们搬到别处去。
“给他找个女人,剩下的我就不管了。”看着公子重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姬商心虚的后退几步,嘿笑道:“那个,这几天我就不回来住了,等他气消了我再来给重赔罪。”
家宰一把抓住姬商的手臂,慌张道:“那可不行,事儿是您挑的头,您不能撩开手就不管了啊,主上若是醒来会剥了臣的皮的。”
姬商使劲把家宰的手拿开,一溜烟跑出去,喊道:“你以为他不敢剥我的皮吗,家宰你自求多福了。”
“哎,哎,您回来。”家宰跟在后头追,追至姬商跑没了影儿,家宰嘴上还是一个劲的喊“您回来,您回来啊”,可他早已住了脚,面上毫无慌张恐惧之色。
赵衰抱臂在胸淡淡的看着家宰做戏,道:“卷耳兄好高明的手段,连姬商也被你利用了。”
家宰笑了笑,上前来牵住赵衰的手往外拖拽,“你与我来,我细细和你说。”
赵衰往内殿瞅了一眼,道:“既已做下了,你还是尽快给主上塞一个女人过去吧,闻了这种香后若没有女人很是折磨。”
“这你放心,我急着把你拖走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女人进去。”
赵衰何等聪慧的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道:“那女人是……”
“主上身份何等尊贵,若非贵女,岂不是玷污了主上。走走走,咱们去旁处说话。”
他二人一走,不久后就进来了一个头戴纱帽的女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内殿,脱了衣裳,光光的身子往公子重身上一贴,不需那女人动作,公子重就如一头发|情的野兽立即将女人压在身下,不过片刻就传来了女人的吟哦男人的粗吼。
庭院里,柳树下,春日的黄昏,鸟儿叫喳喳,家宰道:“可不是我找的姬商,而是他找的我。据他自己说是为了主上的子嗣昌盛着想,可我知道姬商是被主母气着了,有心要膈应主母,我二人算是不谋而合。目的已是达到,你可满意?”
赵衰蹙眉道:“姬商列国行商,不用说那云梦香定然是他拿出来的了?”
家宰点头,“若非是他,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主上用此香。”
瞧着家宰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赵衰冷笑道:“如此,所有的责任你大可推给姬商了。”
家宰同样冷笑道:“可不是,连同你的那份责任也大可推给他。”
二人冷冷对视半响,赵衰甩袖离去,家宰站在原处阴鸷的笑,扬声喊道:“这还不算完,你可记得晚上要来前殿。”
赵衰僵了僵身躯,咬牙道:“我还用你提醒!”心中早已后悔,不该莽撞找上家宰,但他一片诚心只为主上,天地可鉴。他也与主母无冤无仇,他只是想把主上从安逸中拉出来罢了,此时的主上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安逸,安逸最是能消磨一个人的斗志与雄心,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更不是他来投奔的目的。
皎皎的月光透过窗洒落在窗下的矮榻上,色泽苍白着,映着吕姣的脸,像一块发着光的羊脂白玉,眼尾的弧线上挑,不曾睁开时给人乖巧的错觉,当一睁开时,那一双眼睛的媚色,无双。
此时的她窝在矮榻上,被一张毛茸茸的白狐皮淹没,只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脆弱极了,让人心疼。
静女静静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她站了多久,脸上泪痕斑驳,有着遮掩不住的悲伤,她没有忍住,细润的手指摸上了吕姣看起来疲惫的脸颊。
已是睡过了晚膳,醒来不过就在这一二刻,察觉到脸上的微痒,还以为是自己那个安静极了的儿子终于开窍也学会了调皮,未曾睁开眼就先笑了,唇角上扬。
“儿子啊。”满足的喟叹,可当她睁开眼却看见了静女落泪的眼,登时吓了一跳坐直身子询问,“静女出了何事?”
静女连忙摇头,这才发现自己没用的哭了,赶紧擦去泪痕,强笑道:“没、没发生什么事。”
“那你为何落泪?可是你的夫主给你气受了?”当即沉下脸来,道:“静女你也是我的亲人,我不会容许旁人欺侮你,便是你的夫主也不行。”
静女连忙摆手,“不、不,没人欺负我。”她正慌张时,乌走了进来,一看静女那模样就知道她没能忍住,“静女,去准备晚膳,夫人这里有我伺候。”
静女忙转身离开,是落荒而逃。
“静女怎么了?”吕姣疑惑不解。
乌沉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安静的捧着鞋给吕姣穿上,面无表情的道:“夫人肚子饿了吧,奴扶您去用晚膳。”
一个人奇怪可能是这个人的问题,可是当两个人奇怪时,那就代表着有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件事情是和她有关的。
“乌妈妈。”吕姣轻喊了一声。
乌嘴唇一哆嗦,看着吕姣清亮的眼眸缓缓的,一字一字的道:“主,宠幸了妧夫人。”
“轰——”仿佛一道雷当头劈下,吕姣整个人僵在了原处,少顷才干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乌一咬牙,望着吕姣道:“夫人,子嗣对一个家族来说太重要了,只靠您一个人,也实在单薄……”
“不,不是这句,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乌以为自己活了半辈子坚强了半辈子,早已没了眼泪,可此时瞧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主子此般模样竟也和软弱的静女一样落下两行泪来。
“不,你不用说了。”吕姣一霎捂住心口,难受的蹲了下去,双目铮铮,瞪到最大,容纳滚滚的泪珠,死活不愿意落下来,涩然道:“现在呢,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可是乌却更难开口了,因为“他们”还在前殿没有出来。
“他们在干什么,乌。”吕姣缓缓站起来,瞪着乌问。
“还在、在前殿,夫人……”她想劝说一句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可吕姣却突然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乌愣了,少顷反应过来,张口就大喊:“夫人!”
吕姣边跑边喊,声嘶力竭,带着无尽的凄厉,“公子重——公子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样快,不用呼吸,不知疲累,满心的嫉怒都在血液中燃烧起来,冲天的火光。
“公子重——”一声比一声的狠戾。
前殿,宣泄过后的公子重还在沉睡,蓦然惊醒,“噌”的坐了起来,低喃道:“谁在喊我?”
双手抱着脑袋一晃,既涨疼又混沌,有那么一刻他是不知今夕何夕的。
“公子重——”
又是一声喊,轰然炸响在耳畔,那不是幻觉。
前殿的门猛然被撞开,吕姣冲了进来,直奔内殿,走廊,又是一道门,“嘭”,再一次被撞开,公子重满目惊愕的看着跑进来的吕姣,看着她汗湿的发贴在两鬓,看着她血*裂的双眼,那一双他第一眼便爱极了的眼睛,妧媚不再,里面盛满了令他难堪的厌恶和戾气。
他道:“姣。”
吕姣没有应声,而是看向他身畔坐直了身子的妧,那光裸的带着青紫印痕的肩头,那红肿的唇,凌乱的发,怒到极致,她哈哈大笑,“吕姣,你看看,不是什么误会,不是什么有苦难言,是的的确确的这个男人背叛了你,你还在期待什么奇迹!”
“姣。”公子重慌了,从床榻上奔下来,可他不下来还好,这一离了被子,他整个人就证明了一切——浑身不着寸缕。
“姐姐,你来了。”妧坐在一旁,羞涩的笑,满眼的得意。
吕姣更气,像个泼妇一样冲到了床榻上,一手抓过妧的头发就使劲一扯,死死拽住,一巴掌就扇到了妧的脸上,破口大骂:“贱人!”
妧呜咽一声,啼哭喊叫,“夫主救命,救命啊。”
公子重懵了,他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吕姣,那疯狂模样真的有碍观瞻,“吕姣,你在做什么?”
此时前殿之外已聚集了许多人来看,那亲近的似家宰,赵衰,吕妍等人都跑了进来,当吕妍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妧,她也懵了,低喃道:“不是我吗,不是我吗?”
家宰忙从屏风上抓下一件玄色袍子给公子重披上,赵衰则捂着脸道:“夫人息怒,怎可如街闾巷陌里的庶民泼妇一般胡闹,不忍看,不忍看。”
吕姣蓦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看向公子重,看着他难堪的脸色,扬起手来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她把公子重的尊严打掉了,当即又是“啪”的一声,他亦把吕姣的心打的死疼死疼。
一刹那,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公子重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打了吕姣,他爱宠的娇人。
吕姣捂着红肿起来的脸,横起的眉眼弥漫厚厚一层恨意,眼眶肿胀红烂,里面却无有一滴泪。
乌知道吕姣的脾气,已半路折返去抱公孙雪,这会儿闯入殿内,将公孙雪放在地上,使劲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肉,猛的又把小人往前一推,低声催促,“公孙,哭,您哭啊。”
公孙雪愣了愣,当看见对峙着的父母时,倏忽福至心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他真的像个五岁的孩童了。
哭在儿疼在娘,吕姣心中那要鱼死网破的决心轰隆一声就裂开了缝隙,公子重也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粗嘎着嗓子道:“还不快去哄孩子。”
“公子重,我恨你。”撂下这句话吕姣弯腰抱起腿边的儿子就冲了出去,似雷如电,周身气场冷厉非常。
公子重猛然察觉,原来骨子里的吕姣不是娇软的而是冷硬,甚至带着可笑的傲气,他不敢置信,在他心里胆小惜命的吕姣,却原来不是那么能屈能伸的。
妧裹紧被子,爬下地跪着,哭啼啼道:“夫主,是、是您要我过来侍寝的啊,难道您忘了吗,姐姐生我的气了,您要帮我解释啊。”那般楚楚可怜,道不尽的委屈风流。
“主上,妧夫人是您的从夫人,您宠幸了自己的夫人难道有错吗?”家宰道。
此时公子重不可能把自己的家主尊严仍在地上给旁人踩,立即道:“谁说有错啊,妧亦是我的夫人,我宠幸她是天经地义。家宰你去把殿门外的人都驱散了吧,我的笑话也敢看,都活腻了!”
“喏。”
“闭嘴,哭什么哭,我还需要给她解释什么,你起来,先回自己的宫室去。”公子重一边穿戴衣物一边下达命令。
妧犹如吃了可定心丸,感激不尽的磕过头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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