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来只好先关一小时紧闭,彼时的市警局分所暖气没延伸到禁闭室,所以顾景笙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那到审讯室外就断了的暖气管,祈祷着她别进来,千万别进来。可十分钟后门咣当一声,一个女警员已经带着林亦彤进来了,那两个人隔着稀薄的空气对视了一眼,林亦彤就被推了进去。
“你们两个好好反省!”女警员横眉冷对的,“对个供词都对错,都想顶罪是吧?那成啊,你俩最好商量一晚上商量好了到底谁坐牢给个准信儿!当警察大晚上陪你们俩耗着好玩是吗?!!”
说完门就想关上,顾景笙已经站起身,微哑的嗓音里还透着习惯性的优雅与礼貌:“……你们可以不必关她在这里……她当天有市民医院的住院记录,完全足够当做不在场证明……”
“哗啦”一声,门已经无情地锁上了,女警员盯着他看了一眼,冷笑,收回钥匙:“要不您找上级说去?副局。”
那饱含嘲弄讽刺的两个字,直接刺在顾景笙脸上,心里,他毫不在意,只是薄唇缓缓抿紧,变白,他知道这铁窗冰冷得很,他冻一晚上没事,冻不坏,可是她一个女孩子不行,她还有伤呢。
林亦彤小脸也泛着不正常的白,安静地如同一朵睡莲站在他身后,等他半晌后转身,她看了他一眼,哑哑的嗓音问了一句:“……离合器,到底是在哪边呢?”
起初顾景笙是诧异的,接着就慢慢领悟过来,终于明白了那两个审讯的警员为什么会气得暴跳如雷了。那死灰般绝望的眸子第一次迸出一丝光亮来,忍不住地笑出声,背靠在铁窗上,将这几天来深深压在心头的阴霾全都笑没了,俊逸的脸满是许久未现的光芒与神采。
林亦彤也忍不住,被自己逗笑了,轻轻柔柔的,在寂静的深夜里荡开了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
顾景笙渐渐止住笑,一向挺直的脊背因为疲惫而随性散漫地靠在铁窗上,看着身上尘土点点,有些狼狈的她,低声说:“我现在好想抱抱你……”
可是……
他淡淡地勾着嘴角浅笑,不去看自己被手铐铐着的双手,知道不可能,就索性不再去想,不再去奢望。
许久,他慢慢起身走到她面前,侧了侧身说:“我左边口袋里有个钱包,帮我拿出来。”
那纤瘦的女孩儿一愣,被铐住的双手去拿,果然从里面拿了一个长条的钱包出来。
“摊开,”顾景笙轻声嘱咐她,“放在地上。”
她依旧疑惑,却还是摊开后把钱包放在了地上,顾景笙矮身,轻轻扣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诧异的目光里将她翻转了一个身,轻轻按下。林亦彤恍惚中被他按着坐在了他的钱包上,她想挣扎,又被他轻轻按住,接着他慢慢坐下来,背对着,让她慢慢靠上了自己的背。
…………
如果靠在长椅上,墙壁太凉,半夜睡着了容易掉下来。几年在警局里工作的经验让顾景笙知道靠着长椅睡最合适,怕地上冷气刺骨就给她垫上,如今抱不了她,就只好让她靠着自己睡,这样她稍微一动,他就有感觉,能醒来。
而林亦彤起初不肯坐的原因,是因为刚刚打开钱包的那一瞬,她看到了钱包侧面的那一张照片。
照片里年轻的顾景笙正在灵山瀑布下紧紧地抱着她,将她亲昵地按在胸口,两个人笑得灿烂如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静得人心底生寒,终于顾景笙轻声开口说:“亦彤……明天,最多到明天,这件事一定会有个结果……”
他太过了解云成君的性格,在他上任副局之前他就曾多次派人调查他的身家背景,而现在,等一旦发现他顾景笙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殊的后台之后,他便再不会忌惮他。他要他死,那可能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所以——
“……你听我的话,明天再不要这样胡闹,做这样根本没用的混淆视听……你先出去……等我以后没事,你如果还在c城的话,我去找你……”他这话是笑着说的,好让她听的时候也能感受到他话里重如千斤的承诺,让她相信。
疲惫与寒冷让林亦彤蜷缩起来,她神情恍惚,脑子却是异常清醒的。
“景笙,”她怔怔地轻声问,“为什么你总是那么招恨?这才没有半年,我就看到你三次被各种各样不同的人抓?”
顾景笙听了笑,笑得满眸苍凉。三次么?他倒是没数过,他只是记起那一次海上出行,那个混血男人对他说过的话了。他说,顾,你死定了。他倒是真的希望是只有自己死定了,可偏偏,年关之前顾父被政界的黑手拉下马,而年后,庄静妍被所在的职业大学培训中心举报教授论文抄袭,在京都整个教育界都闹得沸沸扬扬,她濒临倒台,半生名誉尽毁。而这些事,是顾景笙在京都跑断了腿,求遍了所有的关系都拯救不了;这些事,林亦彤都不知道。
这些天跟她在一起,他心里总是一阵冰一阵火的,上一瞬觉得似乎一切都能过去,一切都只是暂时的阴霾;下一瞬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没有希望了,哪儿哪儿都是一片苍凉,满目疮痍。
“也许……是我做得太好了……”顾景笙笑意更加璀璨,眼眸里光芒四溢地开着玩笑,“招人嫉妒……”
她也被逗得弯了弯嘴角,甜美如昙花一现。紧紧铐着的双手轻轻勾过双腿腿弯抱着,哑声说:“那,我跟你商量件事……”
“等你出去以后,你快点去找一个家事修养都很好的女孩子,娶回去给伯母伯父看……过两年,我来当你孩子的干妈……我知道最近你爸爸妈妈出了一些事,可你知道吗?到了父母的那个年龄,自己的事业名誉什么的就真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想看到你成家立业,家庭美满……”她笑得很甜,苍白的小脸上眼眶却微红,“景笙……我知道你一直想问可我却没告诉你,是我自私,想要你多陪我两天……我现在告诉你,我是爱他的,就算我说了分开,也真的暂时分开了,可我爱他,我以后不恨了就还是会回去的……”
“景笙……你不要再等我了,知道吗?”
顾景笙发誓,这是他这么些天以来,连听那么多的噩耗,连受那么多的打击,最感觉到痛的一次。在寒冷寂静的禁闭室里,他感觉胸口的那个位置就这样被活生生地撕开,汩汩地淌着鲜血,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腥甜的血卡住了,发不出声。
他想转身,却转不了,剧痛让他轻轻弯下腰来,眼眶因为强忍而瞬间被染红,如血的一片。
还在想。
幸好是……背对着她。
“……你还好吗?”她泛白的小脸轻轻侧过,“你在发抖。”
顾景笙闻言立马回神过来,慢慢停止脊背给她舒服地靠着,仰头,努力浅笑起来:“……我还好……”
那一阵强烈的抖,却还是没有停下来。
她长长的纤睫垂下来,将所有浓烈的情绪通通掩下,鼻音微重地“嗯”了一声,气若游丝地说:“晚安。”
“……晚安。”顾景笙的后脑,轻轻触到了她温暖的头顶。
她于是便枕着这样的温暖靠着他的脊背睡着了,一室的安静与寒冷吵不醒心思各异的两个人。她很快睡熟做了个梦,梦里没有自己想象以及期待的情节,只是梦到走了很多很多的路,回头时望着来路想回去,却已遥不可及。
夜那么短,在第二天醒来时,她浑身僵痛着睁开朦胧的眼,发现顾景笙还在身边,而她,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时间……用来离他而去。
…………
她要求打一个电话。
正第三次录着笔录的警员冷冷抬眸,看着那个清纯狼狈的女孩儿,眼里有着浓重的讽刺和厌恶,放了笔去给她拿监控电话,拿起耳麦听她打给谁。
林亦彤拨了一个号码,通话的人语气冷淡地叫她“嫂子”,她只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出狱了,你过来吧”,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憋出一句,“……那我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