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和崔东山去了趟老槐街的自家铺子。
陈平安坐在门口的小竹椅上,晒着秋天的温暖日头,崔东山赶走了代掌柜王庭芳,说是让他休歇一天,王庭芳见年轻东家笑着点头,便一头雾水地离开了蚍蜉铺子。
这天的生意还凑合,因为老槐街都听说来了位世间罕见的俊俏少年郎,故而年轻女修尤其多,崔东山灌迷魂汤的本事又大,便挣了不少昧良心的神仙钱,陈平安也不管。
第二天在符水渡那边,谈陵与唐玺一起现身,当然还有管着春露圃渡船的宋兰樵。
寒暄过后,陈平安就与崔东山登船,宋兰樵一路跟随,这位见多识广的老金丹,发现了一桩怪事,单独瞧见年轻剑仙与那位白衣少年的时候,总是无法将两人联系在一起,尤其是什么先生学生,更是无法想象,只是当两人走在一起,竟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契合,难不成是两人都手持绿竹行山杖的缘故?
宋兰樵没敢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件事,诚心诚意道了一声谢。
原来宋兰樵刚刚在春露圃祖师堂有了把椅子,虽说只是顶替了唐玺的垫底位置,与唐玺一左一右,好似成了春露圃祖师堂的两尊门神,可这一步跨过去,是山上仙家与世俗王朝的声望暴涨,是每年额外多出的一大笔神仙钱,也是一些人间家眷的鸡犬升天。
所以宋兰樵面对那位年轻剑仙,说是受了一份大恩大德,丝毫不为过。只是宋兰樵聪明的地方也在这边,做惯了生意,务实,并没有一个劲儿在姓陈的年轻人这边献殷勤。
渡船上,宋兰樵为他们安排了一间天字号房,思量一番,干脆就没有让春露圃女修出身的婢女们露脸。
屋内,崔东山为陈平安倒了一杯茶水,趴在桌上,两只雪白大袖占据了将近半数桌面,崔东山笑道:“先生,论打架,十个春露圃都不如一个披麻宗,但是说买卖,春露圃还真不输披麻宗半点,以后咱们落魄山与春露圃,有的聊,肯定可以经常打交道。”
陈平安喝着茶水,没有说什么。
崔东山说道:“谈陵是个求稳的,因为如今春露圃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极致,山上,一门心思依附披麻宗,山下,主要笼络大观王朝,没什么错。但是架子搭好了,谈陵也发现了春露圃的许多积弊,那就是好些老人,都享福惯了,或是修行还有心气,可用之人,太少,以前她就算有心想要扶持唐玺,也会忌惮太多,会担心这位财神爷,与只会拼命捞钱且尾大不掉的高嵩,蛇鼠一窝,到时候春露圃便要玩完,她谈陵时辰一到,春露圃便要改朝换代,翻个底朝天,谈陵这一脉,弟子人数不少,但是能顶事的,没有,青黄不接,十分致命,根本扛不住唐玺与高嵩联手,到时候弟子不济事,打又打不过,比钱袋子,那更是云泥之别。”
“所以唐玺与林嵯峨结盟,是最稳妥的,林嵯峨虽说脾气恶劣,但到底是个没有野心的,对于春露圃也忠心,再加上一个对她谈陵感激涕零的宋兰樵,三人抱团,春露圃便有了些新气象,若是咱们落魄山再递过去一个枕头,帮着春露圃顺势打开宝瓶洲北方的缺口,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缺口,都会让熟稔商贸的春露圃诸多山腰、山脚的修士,感到振奋人心。而宝瓶洲如今处处大兴土木,春露圃有人有物有钱,与咱们落魄山双方各取所需,正是最合适的生意对象。不过也需要注意春露圃在宝瓶洲的水土不服,所幸大骊朝廷,从衙门文官到沙场武将,与春露圃修士是尿得到一个壶里去的。”
“先生布局之深远,落子之精准、缜密,堪称国手风范。”
听到这里,陈平安终于忍不住开口笑道:“落魄山的风水,是你带坏的吧?”
崔东山委屈道:“怎么可能!朱老厨子,大师姐,大风兄弟,都是此道的行家里手!再说了,如今落魄山的风水,哪里差了。”
陈平安说道:“我没刻意打算与春露圃合作,说句难听的,是根本不敢想,做点包袱斋生意就很不错了。如果真能成,也是你的功劳居多。”
崔东山抬起一只手臂,伸出手指在桌面咄咄咄点了三下,画出一个三角形,“唐玺,林嵯峨,宋兰樵,是个三。谈陵一脉,高嵩一脉,唐玺小山头,又是一个三。落魄山,披麻宗,春露圃,还是一个三。先生聚拢起来的各方势力,北俱芦洲南端,宝瓶洲北部,是一个更大的三。天底下的关系,就数这个,最稳固。先生,还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下棋的国手吗?”
陈平安摇头笑道:“误打误撞罢了。”
崔东山叹了口气,“先生虚怀若谷,学生受教了。”
陈平安笑骂道:“滚你的蛋。”
崔东山刚要说话,不料陈平安立即说道:“还来?!”
崔东山只觉得自己一身绝学,十八般兵器,都没了用武之地。
果然还是先生厉害。
崔东山突然问道:“到了骸骨滩,要不要会一会高承?我可以保证先生往返无忧。”
陈平安摇头道:“暂时不去京观城。”
崔东山问道:“因为此人为了蒲禳祭剑,主动破开天幕?还剩下点豪杰气魄?”
陈平安说道:“没这么简单,要更复杂,以后再说。”
崔东山自然没有异议。
在经过随驾城、苍筠湖一带的上空,陈平安离开屋子,崔东山与他一起站在船头栏杆旁,俯瞰大地。
占地广袤的苍筠湖,在渡船这边望去,就像一颗玉莹崖溪涧里安安静静躺着的碧绿石子。
还欠那边的某座火神庙一顿酒。
只能先欠着了。
崔东山轻声道:“先生以后莫要如此涉险了。”
陈平安说道:“当然应该点头答应下来,我这会儿也确实会上心,告诉自己一定要远离风波,成了山上修行人,山下事便是身外事。只是你我清楚,一旦事到临头,就难了。”
崔东山趴在栏杆上,双腿弯曲,两只露在栏杆外边的袖子,就像两条小小的雪白瀑布。
陈平安问道:“周米粒在落魄山待着还习惯吗?”
崔东山点点头,“习惯得很,总觉得每天抄书的裴钱就是读书人了,眼巴巴等着裴钱将来亲笔给她写哑巴湖大水怪的故事呢。小姑娘狗腿得一塌糊涂,每天都是裴钱的小尾巴,屁颠屁颠扛着行山杖,如今又从骑龙巷右护法,被先生提拔成为落魄山的右护法,现在可好,与人说话之前,都要咳嗽两声,先润润嗓子,再老气横秋言语一番,都是跟我那位大师姐学的臭毛病。”
陈平安笑道:“挺好。”
崔东山好奇道:“真要将小姑娘载入落魄山祖师堂谱牒,成为类似一座山头供奉的右护法?”
陈平安说道:“当然。这不是儿戏。以前还有些犹豫,见识过了春露圃的山头林立与暗流涌动之后,我便心思坚定了。我就是要让外人觉得落魄山多奇怪,无法理解。我不是不清楚这么做所需的代价,但是我可以争取在别处找补回来,可以是我陈平安自己这位山主,多挣钱,勤勉修行,也可以是你这位学生,或者是朱敛,卢白象,我们这些存在,便是周米粒、陈如初她们存在的理由,也会是以后让某些落魄山新面孔,觉得‘如此这般,才不奇怪’的理由。”
“我不排斥以后落魄山成为一座宗字头山门,但是我绝对不会刻意为了聚拢势力,便舍弃那些路边的花草,那些花草,在落魄山上,以前不会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以后也不会。何况她们从来也不是路边的美好风景,她们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能够照顾那些值得照顾的人,我尤其心安。”
陈平安转头说道:“我这么讲,可以理解吗?”
崔东山使劲点头,“理解且接受!”
陈平安感慨道:“但是一定会很不轻松。”
崔东山说道:“每一句豪言壮语,每一个雄心壮志,只要为之践行,都不会轻松。”
有些话,崔东山甚至不愿说出口。
所有久别重逢的开怀,都将是未来离别之际的伤心。
但这不妨碍那些还能再见的相逢,让人欢喜,让人饮酒,让人开心颜。
但是别忘了,有些时候,离别就只是离别。
陈平安也跟着趴在栏杆上,眺望远处大日照耀下的金灿灿云海,问道:“当了我的弟子,不会不自在?”
崔东山说道:“不会。”
陈平安笑道:“境界悬殊,学问悬殊,你这学生当然还好。”
崔东山说道:“先生这么讲,学生可就要不服气了,若是裴钱习武突飞猛进,破境之快,如那小米粒吃饭,一碗接一碗,让同桌吃饭的人,目不暇接,难道先生也要不自在?”
陈平安点头道:“当然不自在,师父的面子往哪里放?讲道理的时候,嗓门大了些,就要担心给弟子反手一板栗,心里不慌?”
崔东山哈哈大笑。
先生北游,修心极好。
沉默片刻,陈平安说道:“我这个人死脑筋,喜欢钻牛角尖,总有一天,在落魄山那边,也会有些芥子小事,变成我的天大难题,到时候,你给些建议。”
崔东山点头道:“圣人有云,有事弟子服其劳。”
崔东山转过头,脸颊贴在栏杆上,笑眯起眼,“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陈平安笑了笑,说道:“别胡乱篡改道德文章的本意,糟践圣贤的良苦用心。”
崔东山说道:“先生,可别忘了,学生当年,那叫一个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学问之大,锥出囊中,自己藏都藏不住,别人挡也挡不住。真不是我吹牛不打草稿,学宫大祭酒,唾手可得,若真要市侩些,中土文庙副教主也不是不能。”
陈平安摇头道:“国师说这个,我信,至于你,可拉倒吧,船头这儿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崔东山嘿嘿而笑,“话说回来,学生吹牛还真不用打草稿。”
陈平安问道:“中土神洲是不是很大?”
崔东山点头道:“很大。八洲版图相加,才能够与中土神洲媲美。其余八洲,若是能够有一两人挤进中土十人之列,就是能耐。例如南婆娑洲的醇儒陈淳安,北俱芦洲的龙虎山外姓大天师,火龙真人,皑皑洲的刘大财神。”
陈平安说道:“那以后一定要去看看。”
崔东山幽怨道:“那可是学生的伤心地。”
陈平安笑道:“自找的打,鼻青脸肿也要咧嘴笑。”
崔东山无奈道:“先生不仗义唉。”
渡船进入骸骨滩地界,宋兰樵主动登门,携带重礼。
是两份。
他自己一份,春露圃谈陵一份。
他这份谢礼,其实也是恩师林嵯峨从祖师堂那边拣选出来的一件法宝,是以春露圃特产仙木打造的竹黄龙纹经书盒,里边还装有四块玉册。
谈陵那份赠礼,更是价值连城,是春露圃双手可数的山上重宝之一,一套八锭的集锦墨。
交出去的时候,宋兰樵都替谈陵感到心疼。
陈平安没有拒绝,谈陵在符水渡没有亲自送礼,吩咐宋兰樵在即将停靠骸骨滩渡口之际送出,本身就是诚意。
这是宋兰樵成为春露圃祖师堂成员后的第一件公家事,还算顺利,让宋兰樵松了口气。
只是与那对先生学生一起坐着喝茶,宋兰樵有些坐立不安,尤其是身边坐着个崔东山。
崔东山双指捻杯,轻轻在桌上划抹,笑眯眯,“兰樵啊,拎着猪头找不着庙的可怜人,世上茫茫多,兰樵你算运气好的了。”
宋兰樵前一刻还听着陈平安喊自己宋前辈,这会儿被他的学生左一个兰樵右一个兰樵,当然浑身别扭。
春露圃以诚待人,陈平安当然不会由着崔东山在这边插科打诨,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有事与宋兰樵要谈。
不曾想就这么个动作,接下来一幕,就让宋兰樵额头冷汗直流。
那白衣少年好像被陈平安一巴掌打飞了出去,连人带椅子一起在空中旋转无数圈,最后一人一椅就那么黏在墙壁上,缓缓滑落,崔东山哭丧着脸,椅子靠墙,人靠椅子,怯生生说道:“学生就在这边坐着好了。”
陈平安黑着脸。
宋兰樵心中震撼不已,难道这位和颜悦色的陈剑仙,与那太徽剑宗刘景龙一般无二,根本不是什么地仙,而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玉璞境剑仙?
陈平安懒得理睬这个崔东山,开始与宋兰樵正儿八经议事,争取谈妥未来落魄山与春露圃的合作事宜,只是一个大框架大方向,宋兰樵当下肯定做不了主,还需要返回祖师堂闹哄哄吵几架才成,一旦双方最终决定合作,此后一切具体事务,落魄山一样需要朱敛、魏檗他们来定章程。陈平安对春露圃的生意,还算知根知底,所以与宋兰樵聊起来,并不生硬,北俱芦洲之行,他这包袱斋不是白当的。落魄山最大的依仗,当然是那座作为重要运转枢纽的牛角山渡口,有魏大山君坐镇披云山,牛角山渡口可以接纳绝大多数的北俱芦洲跨洲渡船,这就相当于一个包袱斋有了落脚的店铺,天底下的钱财,在某处稍作停留,再流转起来,便是钱生钱。
陈平安偶尔甚至会想,一颗磨损较为厉害的雪花钱,到底见过了多少修士?一千个?一万个?会不会已经走遍了浩然天下的九洲版图?
宋兰樵原本聚精会神与陈平安聊着大事,冥冥之中,老金丹修士甚至觉得今天所谈,极有可能会决定春露圃未来百年的大走势。
然后宋兰樵看到对面陈剑仙瞥了眼墙壁那边。
宋兰樵顺着视线望去,那白衣少年双手握住椅把手,整个人摇摇晃晃,连带着椅子在那边左右摇摆,好像以椅子腿作为人之双脚,踉跄走路。
给先生发现后,崔东山立即停下动作,仰头吹着口哨。
宋兰樵礼节性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这家伙是脑子有病吧?一定是的!
陈平安跟宋兰樵聊了足足一个时辰,双方都提出了诸多可能性,相谈甚欢。
宋兰樵到了后边,整个人便放松许多,有些渐入佳境,许多积攒多年却不得言的想法,都可以一吐为快,而坐在对面经常为双方添加茶水的年轻剑仙,更是个难得投缘的生意人,言语从无斩钉截铁说行或不行,多是“此处有些不明了,恳请宋前辈细致些说”、“关于此事,我有些不同的想法,宋前辈先听听看,若有异议请直说”这类温和措辞,不过对方不含糊,有些宋兰樵打算为高嵩挖坑的小举措,年轻剑仙也不当面道破,只有一句“此事可能需要宋前辈在春露圃祖师堂那边多费心”。
那个白衣少年,一直无所事事,晃荡着椅子,绕着那张桌子转圈圈,好在椅子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折腾出半点动静。
宋兰樵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聊完之后,宋兰樵神清气爽,桌上已经没有茶水可喝,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依旧起身告辞。
宋兰樵让陈先生不用送,年轻人笑着点头,就只是送到了房屋门口,只是让崔东山送一程。
宋兰樵走入廊道后,不见那位青衫剑仙,唯有一袭白衣美少年,老金丹便立即心弦紧绷起来。
只见那位少年倒退而走,轻轻关上门,然后转头笑望向宋兰樵。
宋兰樵便开始笑容僵硬起来。
崔东山来到下意识弯腰的宋兰樵身边,跳起来一把搂住宋兰樵的脖子,拽着这位老金丹一起前行,“兰樵兄弟,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啊。”
宋兰樵差点没忍住喊声陈先生,帮着自己解围一二。
宋兰樵骤然心头惊悚,便想要停步不前,但是没有想到根本做不到,被那少年力道不重的拽着,一步跨出之后,宋兰樵便知道大事不妙。
下一刻,白衣少年已经没了身影。
宋兰樵发现自己置身于白雾茫茫之中,周围没有任何风景,就如同一座枯死的小天地,视野中尽是让人倍感心寒的雪白颜色,并且行走时,脚下略显松软,却非世间任何泥土,稍稍加重脚步力道,只能踩出一圈圈涟漪。
他小心翼翼开始徒步行走,一炷香后,开始御风,一个时辰后,宋兰樵还是祭出法宝,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开始倾泻宝光,狂轰乱砸,始终无法改变这座小天地丝毫,一年后,宋兰樵盘腿而坐,面容枯槁,束手待毙。
刹那之间,宋兰樵抬起头,见到了一颗巨大的头颅,少年脸庞,明明带着笑意,却眼神冷漠,他缓缓抬起手臂。
宋兰樵头皮发麻,原来自己一直在对方雪白大袖之上打转?
心神憔悴的宋兰樵下一刻,发现自己就站在渡船廊道中,不远处那少年双手笼袖,笑眯眯望向自己。
劫后余生的宋兰樵,差点热泪盈眶。
崔东山微笑道:“先生让我送一程,我便自作主张,稍稍多送了些路程。兰樵啊,事后可千万别在我家先生那边告刁状,不然下次为你送行,就是十年一百年了。到时候是谁脑子有病,可就真不好说喽。”
宋兰樵战战兢兢道:“谢过前辈提点。”
崔东山问道:“习惯了春露圃的灵气盎然,又习惯了渡船之上的稀薄灵气,为何在无法之地,便不习惯了?”
宋兰樵怔住。
崔东山与之擦肩而过,拍了拍宋兰樵肩膀,语重心长道:“兰樵啊,修心稀烂,金丹纸糊啊。”
宋兰樵缓缓转身,作揖拜谢,这一次心悦诚服,“前辈教诲,让晚辈如拨迷障见月晕,尚未真正得见明月,却也裨益无穷。”
崔东山置若罔闻,敲了敲房门,“先生,要不要帮你拿些瓜果茶水过来?”
宋兰樵看着那张少年面容的侧脸,老人有那恍若隔世的错觉。
陈平安打开门,一把按住崔东山脑袋,轻轻压下去,转头对宋兰樵问道:“宋前辈,我这弟子是不是对你不敬?”
宋兰樵不知是丧心病狂,还是福至心灵,说了一句以往打死都不敢说的话,“实不相瞒,苦不堪言。”
陈平安笑着点头,“知道了。”
白衣少年被一把攥住耳朵,嗷嗷叫着给陈平安扯入屋子。
犹然有骂声传出:“狗日的宋兰樵,没良心的玩意儿,你给大爷等着……先生,我是好心好意帮着兰樵兄弟修行啊,真没有搞鬼戏弄他……先生,我错了!”
宋兰樵抖了抖袖子,大步离去。
舒坦。
————
骸骨滩渡口停船,宋兰樵干脆就没露面,让人代为送行,自己找了个挑不出毛病的借口,早早消失了。
崔东山用手心摩挲着下巴,左右张望。
两人下了船,一起去往披麻宗木衣山。
崔东山开始诉苦告状,“先生,竺泉见我第一面,就说先生从未提及过学生,假装不认识我,把我给我伤心死了。”
陈平安笑道:“在竺宗主那边提过你几次,不过人家是一宗之主,万事上心,还需要提防着整座鬼蜮谷,不小心给忘了,有什么奇怪。”
然后陈平安提醒道:“竺宗主在山上,是很少见的修道之人,我很敬重。到了木衣山上,你别给我闹幺蛾子。还有那个少年庞兰溪,是木衣山寄予厚望的祖师堂嫡传,你一个外人,也别胡乱言语。我知道你做事其实自有分寸,但这里终究是骸骨滩,不是自家落魄山。”
崔东山点点头,瞥了眼木衣山,有些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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