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证明这一点的,是面对素利数次大吼,围拢过来的辽东军完全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反应,他们就好像是黑暗中的一尊尊雕塑一般,持弓而立,冷冷注视着素利,就好像厨师注视着自己砧板上的那条活蹦乱跳的肥鱼一般,厨师不会怜悯肥鱼即将失去的生命,他们只会考虑到底应该如何烹调才能让肥鱼变得更加美味,又或者这条肥鱼能够卖出多少铜钱。
是的,素利此时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肥鱼。只能任人宰割。
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素利不再浪费自己的体力大声喊叫,他冷冷看着那些将他视为自己升官发财重要道路的那些士兵们,就这样与那些士兵们对峙,既是想要拖延时间看看局势是否还有其他的变化,同样也是藉此恢复自己的体力。或许打算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很快,或许是得到了新的命令,或许是前线指挥者已经丧失了最后的耐心,弓弦张开,松开,帮随着嗡嗡的声响,一支支羽箭腾空而起,目标自然是直指被包围在河岸边的素利残部。
而感受到士兵气息变化的素利和他身边的战士也不甘示弱,在羽箭射出的那一刹那便冲了出去。目标不再是逃命,因为这绝对是死的最快的选项,所以只有拼死一战,或许有可能找到那唯一的一线生机——这当然是最为理想的情况,但无论是素利还是他的手下都不会相信这一点,他们现在依然选择战斗的更主要原因完全是为了身为战士的尊严。
尊严的死,而不是死在逃亡的路上,对于这些战士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这是一场注定没有希望的战斗。
这是一场注定不会有胜利者的战斗。
这是一场注定极为血腥且灿烈的战斗。
“不管怎么说,至少是赢了。虽然付出了一个高句丽,但却歼灭了超过万人的鲜卑军,最重要的是拿到了鲜卑军中非常重要的将领素利的头颅,这足够我们做很多的事情了。”
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就算公孙度已经练就了足够深沉的城府也不由得有些微微色变,现场不但留下了大量鲜卑人的残肢。同样也留下了数量还要超过鲜卑人尸体的汉人与扶余人的尸体,甚至某些尸体的身体上,还留有着一颗牙齿深深刺入皮肤的头颅。
至于素利,更是双目圆瞪站立在林间,身体被八只长矛贯穿。血已经流光了,尸体已经冰冷,但那浓浓的战意依旧令亲临此地的公孙度感到一阵阵心寒。
可以想到,若不是素利轻敌大意,如果是整年冲突,辽东人就算依旧可能获得胜利,但想要留下素利这匹在鲜卑军中也算得上出名的孤狼,还真的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是啊,虽然最后有些惨烈,但还是要祝贺主公,杀死了素利这难缠的敌酋。”
可惜这些辽东人并不清楚素利如今可是算不得鲜卑阵营中实力排在前面的存在,不论是那些“神秘人”,还是宇文拓手下那些日益展现出强悍战力的年青一代,都不是老一辈的素利能比的,不过倒也无怪乎辽东军不了解,虽然在草原上对于高手的排名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但若论草原对于周边乃至更远地区的威胁人物排名,除了并州这样通过各种渠道可以掌握到第一手资料的存在之外,剩下的势力基本还都只是在翻看那些老黄历。
所以说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必然是他的对手。
不过就算如此,辽东军上上下下都显得极为高兴,素利之死可以说大大提升了辽东军上上下下的士气,更为重要的是,那些因为鲜卑人的存在而不得不与辽东军联手的势力因为这一次的大胜也变得对辽东军愈发的恭顺起来。
之所以是这样的结果而不是对辽东军产生提防,一方面是由于鲜卑的大军依旧强大,强大到了就算辽东军获得开门红,就算辽东的各大势力都联合了起来,却也依然还是在气势上弱于鲜卑人的声势——下面的普通士兵可以随意忽悠,但作为掌握了势力生存命脉的高层若还是生活在虚无的幻想之中,那么对于他们而言败亡也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至于另外的原因,则是由于素利之死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素利轻敌大意中了汉人的计谋,若非如此,素利显然不可能这么容易授首,而其他势力的高层们显然不会认为自己比素利还要蠢笨,那么没有了智谋可以依仗的汉人,还能拥有那么强的力量么?
所以说如今汉人利用谋略将鲜卑人坑的越惨,联军的每一方势力就会愈发的高兴。
骞曼对于素利的大败究竟有着怎样的反应没人可以知晓,但可以确信的是。当素利惨败的消息传回到草原上耸立的鲜卑单于的牙帐后,原本一直显得并不是很急迫,似乎只是想要用强大的威慑力通过压迫的方式压垮联军的鲜卑人终于撕去了他们威严的面孔,取而代之的则是凶狠和残暴——短短三日之内,靠近草原的十数个村庄遭遇到了灭顶之灾,鲜卑人和乌丸人令辽东军边塞三十里的范围内变成了荒无人烟的一片白地。
这样残酷的事实令辽东军上到公孙度和那些异族的将领们感到不寒而栗。下层的军官和士兵们也迅速从原本击毙了素利的狂喜中恢复了过来,可这样巨大的反差也令公孙度好容易拼命提升起来的士气几乎在顷刻之间便重回到当初未战之前的原点。
话说没有立刻崩溃掉已经该说是可喜可贺了么。
只不过就算这真的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公孙度却依然并不愿意看到这样情况的发生。
可是这一次应该如何应对呢?
还是如法炮制?
话说就算鲜卑人因为之前的自大付出了血的代价,但也正因为鲜卑人已经吃到了足够大的教训,他们显然不可能再在同样的陷阱中连续掉入,辽东军中又缺乏那种强悍的谋士,自然设计不出来什么足够厉害的谋略。
当初能够那么坑惨了素利已经可以说是意外惊喜,其中胡僧胡安辩的功劳更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若没有他事前的说服和行动之中的种种得当应对。或许素利早就察觉到情况不妙而跳出包围圈,而跳出了包围圈的素利所部到底有多么可怕,公孙度等人显然是极为清楚的。
局面可以说已经到了最坏的程度。
不,也许眼前的局面还不能算是最坏的地步。
虽然暂时看起来局面似乎已经坏的不能再坏了,但若真的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相比,这个时候辽东军所要面对的情况显然要轻松得多。
因为,辽东军上上下下看到了让他们只怕是永生都难以忘怀的情景:
那是一个旭日初升的清晨,气温因为经过缺乏阳光眷顾的夜晚而有些低。也因为这个缘故,广袤的大地上升起了丝丝略有些轻薄的雾气。让远方的景致被隐藏在一片乳白色之中,而稍稍靠近一些的地方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切。
辽阳城的城头上,士兵们正满怀着忐忑与不安,兢兢业业认认真真的巡逻着。
他们都已经知晓了鲜卑大军到来的消息,而且那浩浩荡荡的大军所拥有的是无可阻挡的气势——这还不包括那些曾经对他们束手无措这一次大概是带着趁火打劫想法的乌丸人。
辽东军大概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庞大的军队。就算人数超过万人在视觉当中都会产生无边无际的感觉,若是在这个基础上增加一个数量级——无法想象,真的是无法想象,那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些并没有见过更远地方世代生活在这里的辽东土著们。
“敌袭!敌袭!!是敌袭!!!”
不知道是谁首先喊了出来,但就在这个声音响起后没多久。更加凄厉的叫喊声紧随着响起,提示敌情的警钟,各种慌乱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划破了这个原本还算是平静的清晨。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远方那在薄雾之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正不断靠近的人影。
太阳渐渐升起,薄雾渐渐在消散,远方来袭的敌人不断在靠近。
对于那些视力很好,被誉为“军中鹰眼”的战士们而言,他们已经可以分辨出敌人的大致特征了。
然而,这些人却在同一时刻,露出了同样的表情,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整齐划一地后退,随后又齐齐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嘴张得大大的,却又似乎像是在那一瞬间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口中只能发出一些呼噜呼噜的咿呀声。
看起来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般。
又或者,干脆说是大白天撞到鬼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过去多长的时间,一个大约是弓兵百人将级别的低级军官才好似回过神来,又或者陷入到了更加糟糕的状态——双眼无神,呆滞地坐在那里,双手微微颤抖,好似神经质一般不断在喃喃自语着什么。
如果你能够凑上近前,就会发现他的喃喃自语一共只有两个字:
素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