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长短,路总是有走完的一刻。
项重华茫然无措地站在凤藻宫的门口,盯向悬垂着重重纱帐的凤榻,余光里尽是黑压压跪了一地的黑影,沉沉然让人窒息。
他曾经是那样害怕和她扯上关系,唯恐她走得太近,纠缠不清。现在他却那样害怕失去她。
她已经深入他的血肉,一个牵扯,就是鲜血淋漓。
她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在他的世界里生根芽,长出浓荫。她为他遮风,为他挡雨,默然到斯通见惯、理所应当,放佛自从有他起,她就已经同他站在一起,却不关风月。
那些惊天动地和抵死缠绵只属于他和那些艳丽的花朵。她只是不起眼的一抹绿色。而单调的绿色,从来只是最舒适的陪衬。
如今,这绿终于枯萎了。
他感到天崩地裂,几近不能呼吸,这才现她的根深蒂固。最平常最简单的却往往是最离不了的,空气不值一文,少了却无药可救。
他猛然惊醒,这么多年来未曾利用过的女人,唯她一人而已。只是他不曾想过,也不忍去想。
粗暴的她,娇憨的她,决绝的她。柔顺的她。他了解她每一个神态,却无法想象垂死的她。
秦柔,我们难道不是一体的吗?你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伏地的宫人偷眼看到项重华的茫然神失,知道他痛极,更加卖命地垂抹泪,胆子大的更是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
项重华猛然惊醒,一脚踹倒哭得最大声的太监,怒喝道:
“王后还好好的,你们鬼哭个屁!”
宫人们吓得立即噤声,身子伏得更紧,浑身颤栗。
项重华一步一步挪着步子,挨到凤榻前,伸手去掀开帷幔,冰冷的指尖抖得险些拽下罗帐。
仿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帐子才终于被掀开,他只感到浑身的力气尽失,双膝一软,瘫坐在她的床榻上。
秦柔睁开干涩的眼睛,眸子里亮起光彩,面色也红润许多,死亡的阴影完全被喜悦的神色掩住。
项重华多么想骗自己说她已经好转,但染满鲜血的经验带来的直觉告诉他,这回光返照将是他们最后的晚霞,他们最后的告别。
他扬起僵硬的嘴角,努力扯出平时懒散而灿烂的笑容,眼神里却多了平日从未有过的深情和眷恋,道:“你真美。”
秦柔温婉笑着,回应道:“妾还是第一次听陛下夸臣妾容色。”
项重华道:“我一直都觉得你很美,年轻气盛时不屑说,年纪大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对不起,小柔。”
秦柔依然在笑着,笑容不再恭敬端庄,而是满满的都是得意和欣慰,自肺腑得让人动容。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叫她。
第一次是在姜国星斗台上,她为成全他,不惜自伤,生死难测时。第二次是在她被若邪下毒谋害,昏迷不醒时。
为什么她最想要的,总在生命受到危险时才能得到?为了这一声小柔,她宁愿多遇几次险。可惜她太坚强,坚强到不肯轻易成为他的负担。她再一次的倒下,再一次得他以小柔相呼,却是他与她天人永隔之时。
项重华忍住泪水道:“我的小柔不但很美,还很聪慧。我会向魏起他们道歉的,你说他们会原谅我吗?”
秦柔欣慰道:“陛下如此礼贤下士,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其实大家都谅解,毕竟息……”
项重华轻轻堵住她的嘴唇,眉头微蹙道;“这里只有项重华和秦柔。”
秦柔点点头,伸出手将他的手拉开,道:“这次事出有因,大家尚可谅解陛下。只是自古君心难测,君恩难常乃是常事。纵然陛下这次并没失去老臣们的心,双方也必定生了嫌忌。陛下如果不采取些非常举措来安抚人心,恐怕终究是一大隐患。”
项重华道;“我会把那件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分给他们。”
秦柔点点头:“帝王最重是王权。陛下如果舍得那件几乎等同于半壁江山的至宝,纵然是小气如孟焱也不会不放心的。同时,这样也可以他们相互制约,可谓是一举数得。”
项重华叹道:“李贲果然好眼光,一早便识得你智计过人,藏拙于巧。我当年还半信半疑,如今却真正心服口服。可惜了你的一番苦心。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