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夜晚,同样的城市,满都达鲁策马如飞,焦急地奔行在大同的街道上。
“快!快——”
口中这样喊着,他还在奋力地挥动马鞭,跟在他后方的骑兵队也在全力地追赶,马蹄的轰鸣间犹如一道穿街过巷的洪流。
过得一阵,这支队伍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城东一处大宅的门前,封锁前后,破门而入。
宅邸之中一片惊乱之声,有卫士上来阻拦,被满都达鲁一刀一个劈翻在地,他闯过廊道和惊恐的下人,长驱直进,到得里头院落,看见一名中年男人时,方才放声大喝:“江大人,你的事情发了——束手就擒……”
那江姓官员在女真朝堂上地位不低,乃是时立爱手下一名大员,此次在粮草调动的后勤体系中担任要职,一听这话,满都达鲁进来时,对方已经是满头大汗、脸色煞白、握着一把钢刀的状态,还没来得及冲到人跟前,对方反过了手,将刀锋插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该杀的!”满都达鲁冲过去,对方已经是钢刀穿腹的状态,他咬牙切齿,猛地抱住对方,稳住伤口,“谷神大人命我全权处理此事,你以为死了就行了!告诉我幕后是谁!告诉我一个名字——不然我让你全家上刑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
满都达鲁最初被召回大同,是为了揪出刺杀宗翰的凶手,后来又参与到汉奴叛乱的事情里去,待到军队聚集,后勤运作,他又介入了这些事情。几个月以来,满都达鲁在大同破案不少,终究在这次揪出的一些线索中翻出的案子最大,一些女真勋贵联同后勤官员侵吞和运空军资、中饱私囊偷梁换柱,这江姓官员便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他查到这线索时已经被背后的人所察觉,连忙过来抓捕,但看起来,已经有人先到一步,这位江大人自知无幸,犹豫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插了自己一刀,满都达鲁大声威胁,又拼命让对方清醒,那江大人意识恍惚,已经开始吐血,却终于抬起手来,伸出手指,指了指一个地方。
“什么!什么啊!说清楚点!说话!”满都达鲁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又挥手打一个耳光。
但对方终于没有气息了。
“什么……什么啊!”满都达鲁站起来转了一圈,看着那江大人指的方向,过得片刻,愣住了。
那里的一堆桌椅中,有一片黑色的桌布。
“黑旗……”满都达鲁明白过来,“小丑……”
几个月的时间里,满都达鲁各方破案,早先也与这个名字打过交道。后来汉奴叛乱,这黑旗奸细趁机出手,盗走谷神府上一本名册,闹得整个西京沸沸扬扬,据说这名册后来被一路难传,不知牵扯到多少人物,谷神大人等若亲自与他交手,籍着这名单,令得一些摇摆的南人摆明了立场,对方却也让更多臣服大金的南人提前暴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交手中,还是谷神大人吃了个亏。
满都达鲁想要抓住对方,但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对方销声匿迹,他便又去负责其他事情。这次的线索中,隐约也有提到了一名汉人穿针引线的,似乎就是那小丑,只是满都达鲁先前还不确定,待到今天破开迷雾了解到事态,从那江大人的伸手中,他便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这姓江的已经死了,不少人会因此脱身,但即便是在如今浮出水面的,便牵扯到零零总总将近三万石粮食的亏空,如果全都拔出来,恐怕还会更多。
“一定抓住你……”
满都达鲁站起来,一刀劈开了面前的桌子,这外号小丑的黑旗成员,他才回到大同,就想要抓住,但一次一次,或是因为重视不够,或是因为有其它事情在忙,对方一次次地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也这样一次一次的,让他感到棘手起来。不过在眼下,他仍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西路大军明日便要誓师启程了。
今天夜里,还有许多人要死……
……
大同城南十里,西路军大营,延绵的光火和帐篷,充塞了整片整片的视野,无远弗届的延伸开去。
辎重的车队还在彻夜的忙碌、聚集——从许久前开始,就未有停下来过,似乎也将永远的运作下去。
两道人影爬上了黑暗中的山岗,远远的看着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巨大的战争机器已经在运作,即将碾向南方了。
“姓江的那头,被盯上很久,可能已经暴露了……”
“没关系,好处已经分完了……你说……”
“嗯?”
“你说,我们做这些事情,到底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呢?”
“每人做一点吧。老师说了,做了不一定有结果,不做一定没有。”
卢明坊与汤敏杰站在这黑暗中,看着这浩荡的一切,过得片刻,卢明坊看看目光深沉的汤敏杰,拍拍他的肩膀,汤敏杰陡然转头,听得卢明坊道:“你绷得太紧了。”
“有吗?”
“这里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做完的。”他笑了笑,“我听到消息,东边已经开打了,祝彪出曾头市,王山月下大名府,后来于黄河岸边破李细枝二十万军队……王山月像是打算死守大名府……”
虽然相隔千里,但从南面传来的军情却不慢,卢明坊有渠道,便能知道女真军中传递的讯息。他低声说着这些千里之外的情况,汤敏杰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这整个天下的洪波涌起,静静地体会着接下来那恐怖的一切。
建朔九年八月十九,女真西路军自大同誓师,在大将完颜宗翰的带领下,开始了第四度南征的旅途。
雁门关以南,以王巨云、田实、于玉麟、楼舒婉等人为首的势力已然垒起防御,摆开了严阵以待的态度。大同,希尹挥别了陈文君与两个孩子:“我们会将这天下带回给女真。”
在南方,于金銮殿上一阵谩骂,拒绝了大臣们调拨重兵攻川四的计划后,周君武启身赶往北面的前线,他对满朝大臣们说道:“打不退女真人,我不回来了。”
黄河北岸的王山月:“我将大名府,守成另一个太原。”
那天晚上,看了看那枕戈待发的女真军队,汤敏杰抹了抹口鼻,转身往大同方向走去:“总要做点什么……总要再做点什么……”
那之后秋雨延绵,兵戈与烽火推下来,延绵的秋雨下在这大地的每一处,大河奔流,浑浊的水汹涌咆哮,伴随着雷一般的声音、杀戮的声音、反抗的声音,砸在所经之处的每一颗巨石上。轰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