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极轻,可不知怎的,这会路上半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们这一趟马车走在路上,她那轻声低喃,终是入了李渭的耳。
不仅是入了耳畔,更是如同一把小刀子,扎进他的心口。
很烦。
烦他什么?
烦他插手她的事了,还是烦他阴魂不散地追随她?
又或者,她如今就是单纯厌烦他这个人?
李渭心中又是酸涩又觉难堪,他从未这般将谁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入了他眼里、进了他心底的女子也就独独她一个。
如今走到今日这般地步,她待他的态度看不到半分回转,甚至还不如当时在京城那会。
那时,她还会因他而难过。
如今虽是能见到,能说话,可她见他时平静的眼神,说话间平和的语气,无一不在昭示着,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马儿朝着点翠山飞奔而去,料峭冷风扑在李渭面上,吹得他双眼微红。
*
觉圆和尚这几日,过得倒是极为逍遥。
自打前些日子做下决定,他胸口的大石头便骤然消失,这几年为着这些事提心吊胆,如今总算是能睡个好觉。
今年他经手的事,哪一件都不顺,沈家老太太还时时施加压力,可这桩桩件件,哪一件都不是出自他本意。
反倒是这几日,他整日在藏经阁中,整理这些经书古籍,心思才渐渐平静下来。
李渭和沈薏环到时,觉圆正在拿着一本经书拓写,见他们到了,他小心收好,转身对着他们见礼。
“东西准备的如何了?”李渭开门见山,径直问觉圆,先前承诺的愿意拿出来的证据准备好了没。
“都在这里了。”觉圆走到一处置放经书的案架上,从上面拿下来一册,从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李渭。
李渭接过,并未展开来看,他不甚在意地扬了扬那张纸,“大师准备三日,就打算给我这么一张纸片?”
觉圆笑而不语。
“大和尚,若是你给我的东西,无法指认幕后之人的话,那碧云寺仍是逃脱不了的。”李渭淡笑说罢,展开纸片,扫了几眼,将纸片递给沈薏环。
沈薏环接过,拿起盯着看了半晌,她舒了口气,将纸片折好。
“大师,这上面所写的种种,您可都有证据?”
纸上写的是全江州府内,所有参与了走私通敌一事的人名,其中这些人的家世,亲眷都事无巨细,他们负责了什么环节,从采买原料到锻造,再到送运至约定好的地点,环环相扣,分工明确。
可除了名录,便再无其他。
若是只这一份名录,那这便和没有一样。
觉圆笑了笑,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不急,不急。”
他斟茶两杯,推了过来,“山间白茶,上不得台面,随便尝尝,喝个意思罢。”
李渭端起,这茶味道甚好,茶叶的枝芽饱满,茶色澄黄,跟他平日喝惯了的君山银针比起来,倒是别有几番风味。
“大师谦虚了,便是贡品茶,也就这般品相了。”
正说话间,藏经阁的门被推开,先前与沈薏环有过几面之缘的小和尚从外面进来,手里提了个木盒。
小和尚跟觉圆打过招呼,将木盒放在桌上,朝着沈薏环躬身施礼。
“沈姑娘,在下为之前对你的冒犯而致歉,”他面带羞愧,根本不敢直视沈薏环清透的眼,“我先前,先前以为,江州这些事情皆是沈家所为,所以后来得知北境屡次被犯疆土,便对同为沈家人的你心生怨怪。”
“这几日师父与我说了许多,我才知是我误会了。还是我的修行不够,心境不稳,如今实在是很惭愧。”
他年岁只怕比沈薏环还要小上几岁,原来是觉圆和尚的弟子。
沈薏环听他说完,将他扶起来,笑着说道:“不必介意,便是误会一场,小师傅说的话我确是认可的。”
“身负杀孽,总是难以解脱的。”她轻声叹道。
她这话说得觉圆身形一僵,老和尚颇为讶异地朝着她打量几眼,却什么都没说。
许是看沈薏环是当真不在意,那小和尚也有些释然,与李渭打了个招呼,转身退了出去。
觉圆摸了摸那方木盒,最后用手拍了拍,“你们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且我也只拿得出这些了,再多的我也没有了。”
他说完,也没再看向他们,拿起那卷经书,继续拓写起来。
“走吧。”李渭拿起木盒,对沈薏环说道。
出了碧云寺,李渭随口问道:“那个小和尚之前冒犯你了?”
“没有。”沈薏环否认道。
“你待旁人,始终比待我宽容。”他沉默片刻,低低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