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很乱,想冷静下来仔细整理思路,却发现自己开始觉得困倦,四肢发软,脑子也越来越沉,他惊慌得直冒冷汗,却发现自己的脚已经连踩动脚刹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想到自己屋内的香薰灯,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他颤抖地喘息着,拼了命地攒着全身力气去踩刹车,仍旧是无济于事。
他忽然毛骨悚然地明白过来,不是他没有力气。
是刹车被破坏了。
他对面的山路上开来了一辆重型卡车,司机手中的对讲机传出了姜篱平静的声音:车牌bk8756,撞过去。
司机略有迟疑地道:“姜小姐,您确定吗?”
“撞过去。”姜篱声音嘶哑,又重复了一遍。
人烟稀少的山路上,突兀响起了两车相撞的巨大轰鸣声以及轮胎在地上打滑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一段深灰色的路面上,落满了零碎的汽车残骸,也浸满了猩红的鲜血。
一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显示着一条还未来得及发送的信息。
【你是我最爱的姐姐,不要做傻事。】
—
厮杀过后的天河酒店一片狼藉,满地的死者伤员,弹片木屑碎玻璃浸在他们身上流出来的鲜血里,触目惊心又令人作呕。
唐修背着巨大的医药箱在偌大的酒店中寻找着姜家的伤员并进行救治,不断的蹲下起立、劳碌奔走,他怀孕七个月的身子已然有些支撑不住,只能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所有能扶的东西,吃力地迈着浮肿沉重的腿去找下一个伤员。
他不知道自己救了多少个人,但是一直没有看到姜默,枪战开始之后他就和他断了联系,现在他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枪战之前他亲眼看着梁岩打了他肩膀一枪,也亲眼看着许琛给他注射了那种副作用极大的兴奋剂,无论他后来有没有再受伤,情况一定都不会好。
唐修攀着扶手爬上第二层的时候,心脏和胃终于都不堪重负,整个人忽然剧烈地眩晕了一下,然后便弯下腰去呕出了一大口带血的酸水。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的手腕忽然被人扣住,那个手掌的触感,他一下就知道是谁,眼眶瞬间湿润了。
那个人的掌心满是温热濡湿的液体,身上也不断往下滴落着同样的液体,唐修看着那猩红刺目的颜色,心如刀绞,用力地去反握住他的手:“不要……跑了,你、伤……”
姜默,不要跑了。
你受伤了,很疼的。
唐修的嗓子疼得他没有办法清晰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许琛为了掩盖他本来的音色,不断地给他注射特制药液,他的声带已经受损了。
姜默没有回应他,只是闷声拉着他跑到一个地方,然后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指着地上浑身是血的阿毛命令他:“救人,快点。”
虽然努力压抑了情绪,但他的声音还是泄漏了前所未有的慌乱。
唐修哑声安抚他:“我看看……会没事的。”
姜默忽然松了手,唐修站不稳,就踉跄着跪在伤员身边,膝盖处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脆响,他却像没摔过这一下似的,只是立刻打开医药箱把所有用得上的东西拿出来,给阿毛做止血和抢救。
可是他很快发现,他救不了。
失血太多了。
“不行……”唐修感觉到手下阿毛的身体愈发冰凉安静,心脏仿佛跟着急速坠入深渊,他颤抖地摇头。
“什么不行!”姜默在喘气的间隙嘶声吼道,“你要什么缺什么你说,什么叫不行!”
唐修的心脏随着姜默的吼声在他单薄得张纸一张的胸膛下剧烈撞击翻滚着,他疼得用手攥紧胸口的衣料艰难地喘息,喉咙里满是血腥的味道。
“说话!”姜默又吼。
唐修颤了颤,终于发出轻微的声音来:“我、我救不了……要送大医院……需要血浆……”
姜默还未有动静,旁边的二黑已经忍无可忍,崩溃地一脚踢在唐修的手腕上:“你救不了你他吗不早说!说什么没事了!然后折腾了这么半天说你救不了!你是医生还是刽子手,啊?!”
唐修的手吃痛松开了姜默,才刚刚撑住地面,二黑又赤红着双眼踩了上去。
那只手布满了陈旧的伤痕,枯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细小的血管都突兀清晰万分,他踩下去不用施加多少力道,就能听到骨头碎裂一般的声音,仿佛再用些力就能够踩碎。
唐修的身体近乎抽搐一般地颤栗着,眼神涣散到没有光点,灰白的嘴唇大张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为了能在心脏过度剧烈的收缩中挣扎喘息着吸进一些氧气,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变得很模糊,连带他的意识都开始有些不清醒。
“别他吗动手啊!”姜默制止二黑,“救护车叫来没有?”
唐修听到姜默急切的质问,几乎是下意识地作答:“有……但是车上血浆……不够……要送大医院、送大医院……”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姜默抱起了地上的阿毛,让二黑跟着他走,他徒劳地伸出手想抓住姜默,却只能探到冰冷潮湿的空气。
“帮、帮我……”
帮我拿一下氧气瓶好吗?
帮我拿一下氧气瓶就好。
帮我拿一下就好。
在医药箱里。
我拿不到了。
能拿到的话,不会麻烦你的。
他艰难地把手再往前伸,好像碰到了什么,下一秒却有人在他肩膀上狠狠踢了一脚。
“滚开!”二黑失控地冲他大吼。
“别管他了,把医药箱拿出来!”
“知道了默哥!”二黑将唐修放在地上的医药箱提起来,跟在姜默身后跑了出去。
唐修伏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咳嗽着,粉红色的血沫从唇角呛出来。渐渐在地上积了小小一滩。
他没有力气再起来了。
起来了……也没有氧气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