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淹死的鱼

    闹钟响起来的时候，她从床上爬起来的动作堪比电影的慢镜头，糊糊涂涂的站起来，牙刷到一半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含着一嘴的泡沫，她返回卧室，一看手机，今天是周六，昨天晚上忘了关闹钟了，许诗勤觉得既扫兴又轻松。刷了牙，脸也懒得洗，重新躺下来要接着睡，后脑袋里似乎有一堆乌漆嘛黑的事情要处理，一深究，又都闭嘴，许诗勤干脆不睡了，躺着刷手机，从天花板的角度看下去，许诗勤弓着身体，像一条虫子，正在害肚子。这条虫子过几分钟手臂麻了，反了个面接着刷，她感到疲倦极了，像一个在树林里迷路的小动物，除了呼吸，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于是在网络里迷失的许诗勤终于也在自己迷雾般的头脑里昏沉睡去，手机屏幕在油尽灯枯后也终于熄灭了。

    下午三点的太阳照到她的脸上的时候，许诗勤终于醒过来，出于生物本能，她不得不爬起来把衣服穿好下楼觅食，脚踩在马路上太没有真实感了，三点钟的阳光像一场快散场的电影，美得伤感，许诗勤面无表情的走到附近的河边，倚着栏杆看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想不起来她是为什么坐在这里了，她发够了呆，思想上一无所获，死心塌地去吃饭，除了吃东西不知道还有什么紧急的要事需要她去做。小吃店的店主看见一具游魂游进了他的不足三十平的小店里，这个中年大肚男人毫无感情的招待了许诗勤，两个人十分默契的敷衍对方，打心里觉得这种敷衍十分舒适。把自己喂饱的许诗勤走出店里已经有了人的样子，太阳掉得又下去了点，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一点。路上的摊子陆陆续续的摆出了，廉价的衣服鞋帽，辛辣刺激的垃圾食品，每当看到这些摊贩这么卖力的活下去，许诗勤就充满了罪恶感，但她拿自己的生命无可奈何，内心隐藏的心事时不时的在提醒她，激怒她，增加无意义感。许诗勤决绝的离开这条充满生命活力的街道，往自己的出租屋走去。

    打开门的那刻，她像松了口气似的，走到床沿边，想象自己在玩冒险项目，脸朝上，作自由降落状，掉在弹力十足的床垫上，许诗勤没觉得有多自在，她希望有更多的勇气去做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闭着眼睛得过且过，从本质上来说这和男人酗酒的心情没什么区别。许诗勤现在很能体会祥的心情，那是多么苦闷的情绪！去年还时常想到他，今年已经快要忘记他了。许诗勤像回忆前世一样的去回想那个人的样子，她真的快想不起他的模样了，诗勤笑笑，好像自己胜利了似的。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去抓手机，手机还开不了机，她放弃了手机，重新回到两手空空的自己，她觉得自己是宇宙洪流里最孤单的那一个，她把枕头抱在胸前，紧紧安慰自己。如此又睡到天黑，许诗勤睁开眼睛的时候卧室里只可影影绰绰的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她抱着头，脸埋进枕头发出闷闷的呐喊声。以前有人想邀请她走出自己的世界被她拒绝了，现在更不可能。她已经失去了主动的机会，她的人生如她所期望的那样，寂静而安稳。最近她的身体也不如从前，半夜里就醒过来，一看时间又接着睡，一开始还以为是睡觉前水喝多了，于是开始注意减少饮水，但是还是一样，而且，地板上的头发把扫把都糊住了，她还是不慌，在她的意识里认为这是年龄带来的不可逆转的结果，可是她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岁的许诗勤已经觉得自己老了，假使现在牙齿松动她也能欣然接受。上周她接到爸爸的电话，爸爸要结婚了，这次的对象是他的同事，比爸爸小五岁人比较可靠，许诗勤默默的听完电话，在她面前的不是这对新人，而是她的妈妈，据说她一出生，妈妈就没了。在姑妈的描述里许诗勤得到了妈妈的印象：亲切，善良，美丽。很奇怪的是，没有人描述过妈妈的穿着打扮，但女儿的脑海里妈妈总是穿着一身白衣，一转身就会消失，许诗勤怎么呼喊哀求，一点用都没有。大学毕业就出来工作，和家里的联系十个手指都能数过来，情感也渐渐淡漠，后来换电话号码也只通知了爸爸，她不知道除了爸爸还能联系谁，许诗勤的世界再也容不下一丁点虚伪和欺骗。有时候她也想过和办公室的同事发展友谊，可当仔细观察她们时，失望的情绪像黑夜里的巨浪打翻了她的希望，没有人是可以安全的来往的，没有人可以接受全部的她自己，就像她不能接受别人的一样。每当她们谈论一块甜品有多美味时，各自的伴侣有多么让人厌恶而不能改正的缺点时，许诗勤深深的感到绝望和羡慕。五年前可以谈笑风生，现在的她是城市的隐居人。夜里十一点，许诗勤来了精神，她刷手机刷到大脑兴奋，彻夜失眠，早上六点才睡着，那样子真像一条在沙滩上搁浅的鱼。

    深蓝色的海，遥遥无期的海岸线，她终于化成一尾晶蓝色的鱼，轻盈地摆动着尾巴，欢喜地游来游去，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许诗勤睁开眼回到现实一下就失落了，前一秒还在潜水，这敲门声逼得她心脏病都要犯了。以为是讨债的，一开门发现是房东，这个女人又瘦了，脸上凹凸分明，险象环生。“这个月房租加水电一共是一千二百块”这个女人直截了当的说。“还是现金是吧，等我一下”许诗勤匆匆回到卧室打开抽屉把一叠人民币拿出来，这女人也真怪，都数字化年代了居然还在用老年机，固执的可以，许诗勤默默地递给女人，从她手里接过收据正要关门，这瘦削的女人开口了“下周一，你隔壁有人租下了，注意噪音不要扰民”“哦”许诗勤看着房东的土红色的背影厌倦的关上房门。回到卧室她又开始恨自己，她从来都是最安静的一个，她左手边的邻居半夜唱歌那么大声她都一声不吭，忍了大半年终于搬走了，她是连崩溃都要捂着嘴的人，这天又是许诗勤讨厌自己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