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必要,我们知道她的脾气。”顾双城的话立刻招来了沈嘉盛的敌意,他抿了抿唇,“方便问一下顾小姐,今天为什么是和欧阳凛那些人一起来的吗?”
“不方便。”顾双城也抿了抿唇,“诸位今天受惊了,现在也不早了,我让锦绣安排诸位去客房休息,你们全都聚集在这里的话,只会让我姑姑饱受更多的压力。或者,我让锦绣安排一下,送各位出言宅,回家,或者回言氏。”
“我们一向一起共度难关。”连如白开口道,意思是必须呆在这里,没得商量,顾双城弯起嘴角站起来,“很好。我为我姑姑能拥有像几位这样的下属感到骄傲万分,我欣赏你们的坚持,同时也要提醒你们的自不量力。”
“你什么意思?”沈嘉盛立刻站起来,言战会毫无预兆一声不吭的去尼泊尔,也是因为眼前这个乳臭味干的小女孩,从前他们从未留意过顾双城,现在才恍然大悟得觉察到顾双城是整个言家对言战最具影响力的人。
这……非常危险。
“我无意冒犯各位,但我必须要说,你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我家,我自己的家事,我自己会处理,我万分感谢各位对我姑姑的关爱,不过,我姑姑的脾气不是谁都能安抚得了。尤其是现在。”顾双城看向锦绣,“安排一下。我和我姑姑现在都不想见到任何人,我们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来舔|舐我们的伤口,谢谢。”
顾双城转过身,她看向通向房间的路,头也不回的快步朝前走去。
——“姑姑,我是双城。我能进来吗?”顾双城拿着钥匙站在门口,轻轻的问。
房间里没有应答。
顾双城跪在地上,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微眯着左眼顺着门下细小的缝隙看进去,地上全都是砸碎的东西,她没有看到言战的脚,只约莫是看到了言赋一只失去生气的手斜斜的搭在地上。
“姑姑。姑姑?我现在很需要你,如果你在里面,请你应我一声。姑姑,我好害怕,你说过你要保护我的。”顾双城站起来,把钥匙轻轻的□钥匙孔,“我偷偷进来了,姑姑你不要惩罚我,不要责备我。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你在这儿。这里只有我们。”
“嗑嗒”一声,门开了。
顾双城走进去,她立即关上门,一抹熟悉的死尸气息从她英挺的鼻端飘过,顺着那令她胸口一滞的气味来源之处看去,沙发旁的高柜左侧,言战靠在那里,怀里抱着言赋,抱得并不紧,她的双手微微张开着。
室内只有一盏打倒在地的台灯还散发着光的热度,这一缕残破的光线影影绰绰的照向窗帘,余下的空间都陷在幽深的灰影中。
顾双城没有动,脚下只要走一步就会踩到碎物的残渣,会吓到言战的。
她堪堪的站在原地,就这么盯着言战看,这样杂乱无章的空间让顾双城一下子想到了在尼泊尔的时候,她们就是在那一间屋子里度过的那一段太过美好太过无忧的日子。
Nepal.
Nepal.
Nepal.
“姑姑……让我来收拾一下这个房间吧。双城最听话了,姑姑不让双城说话,双城就不说话。不过,双城要陪着姑姑。”顾双城蹲下来,把被扯断的听诊器拾起来,握在手心里,言战一定拿着这个听诊器听了很久,但就是没听到言赋的心跳;她又拾起所有被摔得稀巴烂的急救用品,言战一定是赶走了医生,自己试了很久去急救言赋,但就是没看到言赋睁开眼睛;她最终拿起扫帚,把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和台灯的碎片全都扫到一边去,言战一定看到这些言忱的旧物就无法抑制愤怒和悲伤从脚底心直直窜向头顶……
这景象……竟肖似年幼时候的时光,言战忙着公事没空理会小双城,小双城就会自己偷偷的从门缝里钻进来,然后站在门内张望门外,为了防止外人来打扰,小双城会坏心的把门锁上,这样整个房间里就只有她和姑姑了。言战呢,即使是发现这个小不点钻进来也会默许,她不会问手边的那杯水是谁给她续杯的,亦不会问被她扔在地上的文件是被谁收拾整理好的,她任由她闯入自己的空间,任由她陪着自己。
顾双城就这么站在近在咫尺的言战旁边,她咬紧下唇,缓慢的走向言战,走到她跟前的时候,言战忽然抱紧言赋,直直的盯着她。
她似是躲在已经断气的言赋身后,就这么望着顾双城,更是望着这个世界。
这个,在顾双城眼中,言战从来都不曾了解过的世界。
“姑姑,我是双城啊。”顾双城伸出手去,言战一巴掌打开了她的手,重重的“啪”的一声,这是尖锐的拒绝声。
缩回了手,顾双城改蹲为跪,她乖巧的跪在地毯上,望着言战道:“姑姑,小赋已经死去了,你这样抱着他,也无法让他死而复生。”
没有应答,言战依旧抱着言赋,顾双城这才看到她脸上干涸的泪痕。
顾双城抬起言赋的左手,她轻轻嗅了嗅,“你闻闻,这是死亡的气息,和枯萎的玫瑰花一样,不信你闻闻看?这气味一点也不吓人,你想啊,枯萎的玫瑰花是什么味道,死人就是什么味道,你肯定知道枯萎的玫瑰花是什么味道。”
言战望着顾双城,忽然急促的喘了一口气,顾双城望着她的眸底,把言赋的手放在了言战鼻端,言战立刻推开了顾双城。
顾双城把手指放在言赋鼻子旁,又说:“你把手指放在那儿,没什么好怕的,和坏掉的空调再也出不了暖气一样,不信你把手指放在这儿试试?”顾双城拽住了言战的手指,让她试着搭在言赋的鼻端,言战被捉住的手开始抽搐,她不停的后退,不停的抱着言赋后退,神情痛苦不堪,嘴里念着什么,顾双城听不清,好像是在说坏掉的空调是可以修好的。
“姑姑,枯萎的花儿还能救活吗?”顾双城跪走到言战面前,轻轻的问。顾双城总算明白,当年迟春水过世的时候,言忱面对的是怎样的言战了。“有你在,我是安全的,姑姑,你说你会永远保护我。有我在,你是安全的,姑姑,双城现在要告诉你,我也会永远保护你,如你保护我那般。”
“请你不要再后退了言战,你退不过死亡,也进不过死亡,没人能在死神面前抢到人。”顾双城再次伸出手去,言战呐呐的看着她,不后退也不躲藏,两人四目相对,顾双城唯一仅存的理智被这一眼连根拔除,拔得血肉模糊,拔得扯断筋骨,她不管不顾的走上前要抱住言战,言战立刻抱着言赋站起来,她向前跑了一步,双手挥动了一下,仍旧不准顾双城靠近。
“言战,你想妈妈了对吗?双城带你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好不好?”顾双城转过身,咬牙抑制住决堤的难过,言战死死的咬紧下唇,顿时抽噎了好几声,她又拼命的摇头,渐渐的,她就哽咽的放开了言赋,一松开手,言赋的尸体就倒在了地上,“嗑噔”一声,这是沉闷的绝唱。
言战捂住嘴巴,不知道怎么办的望着言赋的尸体,她围着言赋的尸体走了一圈,然后靠在墙上,哀恸的身躯一下一下的颤抖着,她像个小兽一般嘶哑的悲鸣着,一如当年她看到已经死去的母亲一样。
妈妈,人为什么要生,又为什么要死呢?
妈妈,我能做些什么,让你从死的沉睡里睁开眼睛来呢?
妈妈,为什么无论我有多强大,我仍旧阻止不了死亡吞噬你呢?
妈妈……我什么都没有了。
“唔……唔……”言战靠在墙上,觉得墙也要倒了,她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年的所有悲欢离合,苦涩的眼泪顺着眼眶不停的打转,她缩在墙角,用无声的痛苦去啜泣她从前的所有回忆,顾双城走过去,趁着她身体最疲惫不安的时候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言战立刻触电般的要从她怀里挣开。
站起来,言战在顾双城的怀里厮打着。
一拳一拳打在墙上——
言战要从她怀里逃开,顾双城要这样把她抱在怀里直到永远,一个失控的挣扎,一个面无表情的禁锢怀里的一切。
那挣扎的女人满是悲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却步的窒息感。
那禁锢的女人满是爱怜,每一次呼唤都带着令人心颤的炙热感。
“言战……言战……言战……”顾双城这样叫着言战,但言战听不到,仍旧一拳一拳的打在墙上,仍旧奋力的向前迈着抽搐的步伐,仿佛即便下一刻就要倒下,她还是要向前走,两人从墙边纠缠到了书房门口,言战抬手拉开了玻璃门,“嗙”的一声,她一拳打裂了玻璃门,又是“啪”的一声,她一拳打开了玻璃门,细小的血花溅到了顾双城脸上,玻璃已经划开了言战的手腕,顾双城立刻握住言战的手,言战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仍旧一拳一拳的要去砸玻璃门,但此时顾双城的手包裹住她的手,不管她多么用力去砸,弄伤的都是顾双城的手,但她已经完全顾忌不了了,就是要把眼前这扇迷乱冰冷的玻璃门砸碎……
直到——这扇玻璃门被生生砸出了很多个窟窿,每个窟窿里都沾上了她和顾双城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