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宸看着萧玉楼垂眸的样子唇角微勾,薄唇微启语声润朗至极,“这位乃是我曦朝威武侯,今次,朕便将如此圣物相送与他,以示朕善待臣工之心!”
惊天之浪骤然掀起,满场诸人包括夏侯非白诸人在内俱是眸带异色的看向了站在万俟宸身侧的白袍少年,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整个人长身玉立俊朗挺拔,墨发高束与脑后,面容之上平平无色,一双眸子漆黑似墨,底下人的目光与他半分无状,他就那么服帖的站在万俟宸身侧三步之外,好似满场的繁华盛景都与他无关。
曦朝诸人眸色异变,东周诸使自然也觉得奇怪,高位之上的万俟宸兴味的倚靠着身后御座之上,眸光直直的落在东周诸人的最后一座上,如他所料的,萧玉楼满眸惊骇的抬起了头来,她第一眼便落在了那垂眸挺立的少年身上,眼底有不可置信的浪涛骤然闪过,然而一眼眼的看下来,那少年周身的一切与她而言都是那么的熟悉,她眼底最后一点亮光缓缓的散去,垂在左侧的手狠狠的抓住了身侧的锦袍,尖尖的指甲刺进掌心,她仍旧是不知疼痛。
万俟宸的眸光哪里都不看,只是看着萧玉楼面上精彩无比的变化,他眼底没有半分得胜之喜,更多的反倒是深不可测的冰雪寒意,底下诸人都随着万俟宸的目光看向了萧玉楼所在的位置,曦朝诸人俱是知情者,唯有伊水等人不明白万俟宸到底是何意。
万俟宸的眸光好似利剑,期间森寒之意仍是叫她胆寒心颤,萧玉楼募得转头,眸光淬了毒一般的对上万俟宸,眼底风暴来袭,似是不甘似是恨似是怒,可便是这诸般锥心之恨,却伤不了那奢华帝位之上的人分毫,那人一身贵胄冕服着身,霸气威仪,皇权至尊,他就那么看着她,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俯视徒劳挣扎的蝼蚁,他不动怒,甚至连分毫与她敌对的意愿都没有,好整以暇从容不迫,那样子好似在说,她从来都不配做他的对手,现在,此刻,他分明捏住了她的命门,可他甚至不愿意一招将她将死,因为他不屑,她的命在他眼中分文不值!
当你处心积虑想要对付的人只拿你当做跳梁小丑,当你当一人为此生最大的仇敌而那人却根本不屑与你面对面交手,当你费尽了力气历经了生死准备抛弃一切带着那人一起下地狱可是陡然之间你发现其实下地狱的只有你一人,而那人,依旧是俯仰天下执掌江山的世间尊主,当你经历了这样许多,你就会明白萧玉楼此刻心念崩裂光明尽失一无所有只余满心怨恨的心绪,生而不能,死而不甘。
在绝对的力量之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显得可笑又愚蠢,万俟宸好整以暇的看了萧玉楼半晌,丝丝分明的看到她眼底从波涛怒卷到现如今空茫一片又隐有怨毒沉浮的转变,他眸光一转看向一脸酱色的伊水,唇角微扬,“曦朝初立,在座诸位都是我朝开国功臣,朕有今日之江山离不开他们,想必都尉不会怪罪朕此行吧?”
伊水面上表情变幻,今日的夜宴有几点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第一,万俟宸显然是有备而来,东周国圣祖皇帝之名号万俟宸只怕是早就知道,可是他非要在宴会之上下套儿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非得皇后解围只怕今日无法收场;第二,他的目光为何要落在那萧玉楼身上,他们之间是否有何渊源?第三,此时此刻,这灵凤与中原传说之中的凤凰相差无几,乃是最为尊贵之物,本该是万俟宸亲自喂养,可他竟然将此物送给了一个臣子,最奇怪之处便是这位臣子的名号他竟然闻所未闻,现如今在长安城之中数得上名号的王爷不过那么几个,又是谁能获得万俟宸如此青睐?
想到自家公主寻访中原之意,又想到万俟宸对自己诸人的态度,伊水不敢马虎大意,当即起身朝着万俟宸躬身一拜,“皇上体恤下臣,在下怎敢怪罪,谨遵皇上之意。”
万俟宸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也不敢身边站着的少年,眸色无状的挥了挥手往那露台之上一指,“请威武侯去喂那灵凤罢,威武侯贵胄之身,此物倒也配的。”
一直垂眸站着的少年抬起了头来,眼底浓墨不化,迈开脚步往帝台之下走去,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少年身上,雪白的袍子在夜色之中掀出絮雪一般的飞扬弧度,少年的步伐却不是那么快,不仅如此,腿脚之间好似有两分僵直,饶是如此却也不影响他往那露台而去,众人眼中,少年俊朗的侧脸之上分毫表情也无,从出来到现在,更是未曾向万俟宸行礼,适才万俟宸赏他灵凤,他也未曾谢恩,渐渐地,便有人瞧出不对来,然而帝台之上万俟宸不动声色,底下诸人又有谁敢乱说。
“慢着!”
一声轻喝陡然之间响起,两分清脆两分沉暗,还有几分颤颤巍巍的压抑和克制,顿时让所有人都循声望去,万俟宸仍旧是靠在那椅背之上看着白袍少年朝着露台走过去,而那白袍少年丝毫不觉场中有变,那忽然出现的声音也分毫没有打扰他!
“别过去!”
又是一声脆喝,坐在角落之中的萧玉楼募得站了起来,她的眸光切切落在十丈之外的高台之上,眼睁睁的看着白袍少年即将就要走上那露台台阶,她眸光切切,深幽光芒涌动似乎要在下一刻便要这么的冲出去!这么一站彻底的将自己亮在了众人眼前,萧玉楼看着那白袍少年分毫不曾听到自己的话,转头看去见万俟宸仍然一脸漠色的看着那白袍少年的背影,似乎真的希望他走上那露台喂食灵凤一般!
“灵凤有诈!莫去!”
萧玉楼闭了闭眸子,清亮的声音带上了两分沙哑,一眼落定四座皆惊,最大惊失色的自然是伊水,这本是他要献给皇帝皇后之灵物,又怎会有诈!
伊水勃然做怒,募得转身看向萧玉楼!
“威武侯——”
便是在此刻,万俟宸才语声森然的落下三字,那谁人说话也听不见的白袍少年在即将走上露台之时停住了脚步,而萧玉楼一直紧缩着的墨瞳也在此刻微微一松。
伊水眸带厉然的看着萧玉楼,既有疑惑又有怒意,萧玉楼以一己之力成为他们的副使,无外乎是她保证助他们此行能大功告成与曦朝结好,然而事情发展至今,此人的目的与身份早已让他无法信任她,而在此时,她又说这灵凤有诈!岂不是要陷他陷东周国与大逆之地?!
“副使怎可妄言,此灵凤乃是我东周国之圣物,何为有诈?!”
伊水一眼倒叫万俟宸笑了笑,然则那笑意未达眼底,直叫底下诸人看的心中一寒,万俟宸修长的身子微微前倾,看着伊水语气略带意外,“你们二人说辞不一,倒叫朕不知道该信谁之言,若是这灵凤真的有诈——”
“绝不会!”
伊水肯定的极快,碧眸之内涤荡出星星点点的光耀,见他还要再说,万俟宸却是挥手止了他的话,万俟宸冷笑一声,复又靠在了椅臂之上,棱角陡峭的侧脸隐在阴影之中,唯有那一双眸子幽寒,“都尉不信,可是朕见你这副使言之凿凿,倒也不像假的,都尉可知在你身后的副使身份为何?”
伊水愣住,心中所料似乎要成为现实,他面色灰白,看着万俟宸凌厉的眸色不知作何言语,万俟宸抬手,手指轻叩椅臂,“曦朝统一中原之时曾征战西凉之国,时西凉国内皇帝年幼,其长公主当政,这位长公主名叫萧玉楼,曾经因为有意加害皇后被朕砍掉了一只手,虽然西凉乃是朕亲征所得,可朕还是加封西凉小皇帝为威武侯,唔,便是你所见之人!”
伊水额头之上开始冒出冷汗来,他如何也未曾料到竟然这般就牵扯到了别国内政之中,更是差点做了别人的侩子手,他骤然跪地,语声沉稳且冷肃,“皇上明鉴,伊水初来贵地,绝不知晓——”
万俟宸再度挥手打断了伊水之言,他再不看僵立在原地的萧玉楼一眼,只是漠然道,“朕并未说你等与我朝大逆勾结有意犯上作乱。”
伊水抬头,眼底有两分疑惑。
万俟宸却仍是看向了露台之上,“都尉乃是东周国贵使,朕深知诸位诚心,然则贵使初来我朝,不免被人混淆视听,贵使所献之灵物朕收下,至于其他的……都是归国使团内部之事,朕不会干预。”
微微一顿,他复又看向那白袍少年,“来人,请威武侯下去休息。”
几个内侍上前,那白袍少年便跟着几人离开,从头至尾未曾看萧玉楼一眼,萧玉楼浑身上下僵冷不已,眼看着萧玉衡木噔噔的跟在曦朝宫人身后就要消失在场外,她整个人募得发起抖来,萧玉衡分明被她好生安置,分明被她好生看顾,那是萧氏一族唯一的男子,是西凉的皇帝,他正是最好的年纪,将来还有那样多的可能,可是今时今日,他如何被那人囚禁与这宫中,他听不见她说话,他看不见她在此,怎可,怎可叫他就这般走入那万千宫阙之中再不得见?他们给他吃了什么,他们要如何加害于他!
思及此,萧玉楼踏上身前桌案就朝着萧玉衡的方向扑了过去!
“阿衡!阿衡快逃!”
厉喝之声骤然响起,周遭的东周使者见此面色大变,三三两两的便要上前去将其制止,然而此刻的萧玉楼好似疯魔了一般,无惧无畏的连藏在腰间的短刀都抽了出来,那些身材高大的金发男子竟然一时之间难以阻挡其势,眼看着萧玉楼便从一众东周使者之间冲了出来,帝台之上的万俟宸正手执一只银盏浅酌杯中酒液,底下的暴乱分毫未曾入得了他的眼!
萧玉楼脚步极快手执短刀的冲出东周使者席座,眸光直直的看着萧玉衡的背影,似乎是想将他的神智唤回,然而那频率相同的步伐分毫没有因为她的呼声而乱,萧玉楼红了眼,好似萧玉衡即将踏入的不是重重宫阁而是那烈火雄雄的地狱一般,周遭禁卫见她身上竟然藏着利器,且行为无状,虽则不是向着帝台却仍是与宫规宫制不合。
不由得便上前将其团团围住,然而萧玉楼的眸光却只是钉在萧玉衡的背脊之上,她手中短刀纷飞,以极快的招式向着禁军刺去,近身的几人未曾想到她如此胆大妄为,连退几步手中长枪挑起齐齐向着她拦了过来!
一众禁军并无杀意,萧玉楼可以躲,哪怕她停下脚步也大可不必受伤,然而此刻的她魔怔了一般眼底只有那越来越远的身影,那泛着寒光的利刃自她眼前闪过,她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
“阿——”
一个“衡”字还未说出口那枪刃便戳进了她的腰腹之内,萧玉楼不可置信的低下头去,待看到一片墨色长枪都刺中了她的时候她不由得一怔,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原本墨色锃亮充满了英气与算计的眼底竟然是空茫茫一片,手中短刀“瞪”一声落地,汹涌而出的血顺着那墨色长枪流出,一滴滴的落在青石砖的地上,嫣红艳色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汇成一大片,萧玉楼怔怔的看着,募得想起她十三岁断发之前时常穿着的大红色百花落地裙,悠扬的裙裾飞扬在西凉王宫的宫道之上,踩着西边漫天的晚霞一路朝父皇母后的宫里跑,那时候她是爱笑的,母后说她笑起来比她的红裙子还要明艳的招人喜欢——
萧玉楼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腰身越来越往下弯,她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想要去触地上那似火的妖娆,那些长枪还戳着她的禁军们面面相觑片刻,齐齐往后一退,瞬时她便无力的向地上跪倒,腰腹之上血洞汹涌,萧玉楼满手都染上了那胭脂一般的娇艳之色,她眸中浮起两分贪恋温软,看着看着整个人便迎面向地上倒去。
萧玉楼急急地喘着,脑海之中纷至沓来许多叫她心中酸软的画面,她怔怔的看着那藏青色的天空,心中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空茫茫的视线之中忽然走进来一双玄墨绣金色龙纹的靴子,她怔了怔,眸光顺着那一双长腿往上,掠过那劲瘦的腰身宽厚的胸膛直直落在了来人的脸上,寒眸似剑,所有的画面为之一碎,她下意识的勾了勾唇想要做出不服的样子,甚至想要抬手撑地站起来,可是她的指间刚刚一动,便听到一个寒彻入骨的声音落在耳边。
“不过是一个妄图不轨的刺客,拖下去——”
萧玉楼指尖微凉,呼吸皱紧,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黑,天地在倒转,世间安静一片,她知道,她再也没有机会在这个人面前站起来了。
萧玉楼被禁卫军如同拖着一样物件一般的带往不知名的地方,伊水诸人仍是满头大汗的立在当地,似乎对于这般的结果还有些措手不及,曦朝众人面上神采各异,大都是大快人心眸色锃亮,却又含着两分唏嘘叹然,萧玉楼到底也是天之骄女,更是曾经一方霸主,谁能知道她能舍身入东周使团做奸细,更对兄弟情重,自然也不会想到多番波折之后她会如此死在众人眼前,夏侯非白和万俟殊眸带疑色的看着万俟宸,略有不赞同,今日分明就是他一人明明知情却还要拉他们做戏。
万俟宸瞧见他们的目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抬眼扫过那露台之上的姿态美好的灵凤眉心微蹙,看也不看伊水众人便漠声道,“此事因灵凤而起,诸位心意朕领,此物朕却不会再留,中原天下之凤唯有一人,便是朕之皇后!”
此言一出谁人还有话说,万俟宸挥袖转身便要往来时的方向走,早就想归去的心再也按捺不住,“朕有些乏了,其他的事宜交——”
“皇上!”
万俟宸的话猛然之间被打断,他回身,抬眸看去,一个身着紫衣的宫女正站在禁卫军外围朝里面喊话,全场人都皱了皱眉,万俟宸眸色亦是一深,下一刻便有慕言上前去看了看,不过一瞬便带着那宫女朝自己这边走来。
万俟宸抬眸,慕言绝不会如此不分场合,这个宫女所为何来——
慕言面色凝重,走到万俟宸身前站定,转身让出那宫女来,那宫女身形纤弱,看着还有两分眼熟,此刻低着头颤颤发抖似乎是怕极,可是猛然之间,那宫女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的扑倒在地,颤声道,“皇上,皇后有难!”
万俟宸墨瞳陡然缩紧,那宫女仰起头来,泪流满面的向前跪行几步,“请皇上信奴婢,皇后有难,请皇上救皇后!”
那一张被泪水布满的脸,却是——珠儿!
御辇缓缓而动,抬辇的八人步伐稳健整齐划一,不敢让辇中之人受哪怕一星半点的颠簸,肖扬带着三十披坚执锐的禁军前后护卫,虽然是在宫禁之中,仍旧不敢有分毫的大意,他长身玉立的跟随在御辇一侧,眸光偶尔扫过帐幔垂垂的窗棂,夜风将那帐幔吹起,偶有一指缝隙露出,可瞧见她侧脸娇颜。
许是真的有些累了,夏侯云曦靠在身后辇壁上静静眯着眸子养神,肚腹之处偶尔传来一阵跳动,隐隐带着几分抽痛,她唇角不由溢出两分柔婉笑意来,不过只是一瞬又忽的散去,眼底一抹沉暗闪过,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出一片雾霭沉沉,她微闭着眸子,透过窗棂而来的风带着两分夏夜凉意,风从她指间刺溜而过,她还未抓住便跑的不见了影儿,忽然她就想到了西夏,遍地珈蓝花开,好似蓝色的星子一般落满了草原,草原的风也是这般迅疾,常常将她的裙裾卷的老高将她的头发吹得纷乱。
夏侯云曦摇了摇头,想将那般景色甩出脑袋去,这几日每当她一人独处之时这些有的没得便纷至沓来,她拦也拦不住,她无力的半仰着脖颈,深深的叹了一叹。
这御辇本来是帝王专用,此刻她的周身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夏侯云曦深吸了几口气,心中郁气这才淡了一点,御辇之外脚步声沉稳,这声儿她自是熟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之间掀开车帘,外头肖扬的侧脸在夜色笼罩之下有些不清不楚,远处的宫灯幽暗,四周除了脚步声再无其他,安静的一片叫她心慌,她秀眉一扬,忽然想说点什么。
“肖扬,你可知西夏?”
肖扬有些意外夏侯云曦在这个时候同他说话,她是皇后,平时都不能叫人多瞧去一眼,这时候倒是如此没有规矩起来,肖扬脑海之中此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下一刻马上搜寻起西夏这个名字来,西夏,他当然知道,乃是苍墨之上被先西凉灭去的一个小小部落,本来已经人烟绝迹,只因为现在是她的封地才又征民入境,现在,应该还只是个算不上规模的小地方,他抬了抬眉,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却还是沉声回答,“知道。”
夏侯云曦将帘子勾了起来,隔着窗子与他说话,“那你可知现在这个时候西夏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肖扬微怔,还以为她如此只是关心一下自己的封地,“这个微臣倒是不知。”
夏侯云曦唇角勾起,眉眼溢出两分笑意,“我自然知道你不知此事。”
肖扬挑眉,下一刻夏侯云曦便自顾自说起来,“这个时候的西夏正是河水丰美的时候,羊儿吃的好肉质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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