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宸从偏殿回来的时候夏侯云曦正倚在窗边的锦榻上,她今日里穿着一件水红色的绡纱广袖长尾宫装,内里是一件胭红的百花缠枝齐胸罩衣,窗边灿然的夕光落在她身上,那白皙纤长的脖颈便如羊脂白玉似地泛着萤色,精致的锁骨上未见饰物,反倒是坦荡荡的诱人,那水红宫装上繁复秀丽的暗纹熨帖的包裹着她的身段,腹部的拢起被遮去少许,在他这里看去那线条仍是修长美好,她正低垂着眸光,顿时掩了那黑白分明的墨瞳惑力,纤细皓腕执着一本书册模样竟是十分专注,连他站在门边也未曾察觉,她的侧脸合着夕光,长长的眼睫落下一圈阴影,精致的轮廓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瞬间便让万俟宸想到了那夜光杯中的醇烈美酒,让他忍不住的想要去尝一尝。
万俟宸的唇角不知不觉就扬了起来,墨袍一掀大步的朝她走了过去,窗边的夏侯云曦仍是静静的看着那书册分毫反应也无,万俟宸挑了挑眉头,倾身从她的身后去看她手上之物,“什么好东西竟让你如此着迷?”
夏侯云曦募得回过神来,手上下意识的便将那册子扣在了榻上,转过头来时面上已是看不出波澜,万俟宸顺手将那册子拿在手中翻了翻,随即大手一揽框住她的腰身坐在她身旁,“新朝既立,少不得要那些氏族的支持,先楚的氏族早已被我清洗过,现如今对于朝堂虽然未有许多影响可到底不可就此打压致死,各路的商道粮道和以后要设置的兵路都离不开这些当地氏族们的支持,况且各地氏族相互制衡对于朝中也有好处。”
夏侯云曦面色安然的倚着他,小手裹着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肚腹上游走,偶尔能遇到那肚皮轻轻地凸起,万俟宸爱极了这样的感知,每每连呼吸都要为之一重,她唇角带着轻轻笑意,漫不经心的一问,“自是如此,不光是先楚,便是外面各州路的世家大族也不可轻看,当初柳家的手笔助我们一时之力,在燕州北路,云州中路,越州府,齐州府诸地像柳家这般的氏族也有不少,新朝正是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
七国之号俱是周朝之号,现如今俱是被废除,取而代之的路府州县之名,大燕被改为燕州北路,底下有州县许多,云宋改作云州中路,南越则是设府越州,统称越州府,东齐也是设府齐州,称齐州府,这几地经历的战火并不多,因此许多世家大族都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也正是新朝现在最需要笼络的,顿了顿,夏侯云曦在万俟宸怀中换了个姿势,“既然如此,皇上可寻到法子了?”
夏侯云曦适才看的书册乃是中书报上来的各行省世家大族名表,再加上那折子上所言,底下人的想法她自是明白的,万俟宸听她如此问倒没什么特别的语气,只是道,“这些大族如柳家百年积淀的少之又少,大都以商贾起家,既然如此他们求的无非是个功名爵位罢了,他们要,我给便是,有何难的?”
万俟宸说的分外轻松,夏侯云曦听着微微叹口气,“商贾起家的虽然多,可是起到的作用也小,真正能为新朝稳固人心将养百姓的却还是如柳家这般的百年名门望族,这样的望族之家,爵位名号与他们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怕白白废了你的苦心。”
万俟宸听她如此说下意识的觉得有几分不安,揽着她腰身的手臂都紧了两分,口中却只是道,“百年望族又如何?连柳家都知道散尽家财为自己谋取出路,还不是忌惮皇权天威,不要爵位名号?那好,我自看看这些孤清之族在百年之后还有何立足之地!”
万俟宸的意思夏侯云曦听得明明白白,所谓的名门望族都是历代积累下来的,倚靠的还不是历代皇权郡主的赏赐诰封而得,谁听话皇家便捧谁,谁出力出的多皇家便诰封谁,哪怕眼下这些新起之家比不得那些大家族底蕴深厚,可是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呢,等这些新起之秀经了时间的沉淀,那些百多年未得皇家青睐的所谓大族早就成了昨日黄花,但凡是眼界高一点眼光长远些的,在这个时候都不该与皇家作对!
万俟宸话音落下,却未得夏侯云曦回答,不由得有些疑虑,谁知夏侯云曦默了一默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下了他的手翻身坐起,看着他笑意凛然,“罢罢罢,谁叫他们遇上了个匪类皇帝,我便不作那老好人了!”
万俟宸见她面色如常心中微松,夏侯云曦便下榻去给他拿吃的,万俟宸正是累了,虽然外书房之内也有尚食局送来的茶点,但是他每每都等着夏侯云曦来,好像那些一模一样的东西经了她的手便美味了十分一样!
万俟宸简单了用了些点心便继续处理奏折,夏侯云曦只当下午再无旁人便在这殿内歇着,可是她不过刚坐了一会儿便有小黄门来报,中书舍人兼尚书省左仆射姬维求见。
夏侯云曦看向万俟宸,万俟宸头也不抬的叫小黄门请姬维进得门来,姬维身上着深紫色青鸟纹朝服,气宇轩昂身姿笔挺,一双眸子之内精光闪现,进的门来看到夏侯云曦在此他眼底闪过明显的意外,却也只是一瞬,而后便对着帝后行了全礼。
万俟宸也不应声,只是随手抽过一道折子“啪”的一声扔到了姬维的面前,周身气势瞬时变冷,直起身子仰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之上,眸光寒刃一般的落在姬维的身上,却只是那么不发一言的看着姬维,姬维被万俟宸突然发怒惊的措手不及,眼神几闪,额间起了一层薄汗,待将那折子捡起来看了两眼才忽的跪倒在地,“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此心——”
夏侯云曦安坐在榻上,眸光不离手中书册,好似完全不知道也不关注万俟宸之怒一般,这边厢万俟宸闻言冷笑一声,身子蓦地前倾,眸光顿时再添两分烈烈之感,“不知此事?此人乃是云宋旧臣,彼时在云都之战之中曾被朕亲自下令处死,可是御史台的人今晨却上奏弹劾,说前朝大逆不道之乱臣竟然在左仆射名下产业出没,当初云都之战全靠左仆射从中斡旋,朕一直感怀在心,能请得左仆射出山朕更是礼待有加,排除众议对左仆射委以重任,现如今,竟要让御史台指摘朕用人不当不成?!”
姬维闻言立时伏倒在地,额上的汗意越来越多起来,这折子乃是南乐王洛然举荐的御史台新任御史中丞钱思远所上,折子上言辞激烈,不仅道出他有违上意包庇逆臣之举,更甚者竟然还说他对先云宋仍有不死之心,包庇这军中逆臣只为复辟谋反!
姬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位赵姓将军的确是他当日在云都之战中偷偷保下来的,此人乃是他在当年一手提拔,乃是最为忠于云宋忠于姬无垠之人,当日他力主议和向楚地称臣,可是此人乃是个执拗的性子,扬言万死也不愿做二臣,惹得彼时的万俟宸心烦气躁一怒之下对所有不臣与楚地的军官都下了杀令,此令一下许多人都立时改变了注意,可唯有这赵姓将军不改其志,记得那时候万俟宸乱中还赞了此人一句忠贞不二,随后姬维也感佩此人忠贞之志,自然没有真的将其斩杀,而是派人将其送到了自己一处暗宅改名换姓当了个普通百姓。
此事当时做的并不那般隐秘,主要还是因为万俟宸赞的那一句“忠贞不二”略含赞赏之意,在姬维看来,万俟宸手段滔天,这天下不只有他多少眼线,他那个时候前脚将人送走只怕万俟宸后脚便知道了,后来万俟宸对此事再无二话他还以为万俟宸是要放过那将军了,可是姬维万万没想到,万俟宸在此处等着他!
姬维一瞬间脑海之中有思绪万千汹涌而来,顿时明白了此一出是为何,想那钱思远乃是南乐王举荐,南乐王对战事不感兴趣,却自有几分贵胄才名,只是因为不爱朝政才没有在朝中领事,虽则没有在明面上领事,可是他私底下却早就如同天子近臣,这位钱思远是他的人,自然也就是万俟宸的人,这钱思远刚刚上任,而他姬维乃是宰执之位两府重臣文臣之首朝中无人能比,钱思远怎敢在没有上意指使的情况之下将如此大的罪名加诸在他的身上,由此便知此番的弹劾根本就是万俟宸一手策划,为的不就是他力排众议将那充实后宫的折子递了上来?
若是他没有出山便罢,可是现如今他已经是大曦朝的臣子,而且万俟宸给他的还是如此高位,朝中上下哪个不赞这位宸帝的仁厚举贤之德?既然已经是君臣,他姬维便得保全这君臣之道才能为自己留个身后之名,而万俟宸手段强悍,手中不知掌握了多少朝臣的阴暗龌龊之事,此番能拿出这件事来敲打与他,便显见的是为了那纳妃之事了。
姬维深受儒家礼教,想到此他不禁扫了一眼窗下一身富丽华服的夏侯云曦,在他看来这纳妃是自然而然遵从祖宗章法之行,前面夏侯云曦改宫制之事已经有违祖法,他忍了又忍才没有直言纳谏,可他万万想不到此番纳妃之事竟然激的万俟宸对他有此番警告,夏侯云曦以东齐公主凰王之身入主中宫他是半分意见都没有,也曾一度感佩夏侯云曦之能,现如今外面是一片称颂皇后贤德之声,他心中对夏侯云曦万分敬重,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无论此前夏侯云曦如何的风华绝代万民敬仰,可是现在,她是皇后啊!
身为皇后便有替帝王充实后宫的职责,更身负规劝君主专心内廷之行,而今夏侯云曦登堂入室到了前朝议政之所,如此行径已经不符后宫之制,而万俟宸对此一点儿意见也没有显见的是对她宠爱到了极点,帝后情深固然无错,可是夏侯云曦既然对万俟宸有如此之影响,这般岂不是要前朝后朝不分,如此曦朝,可还是他心中所想的曦朝?!
姬维深吸一口气,心中越想越是气愤越是失望,他救那人不过是对旧臣存了怜惜之意,而他既然出山,又怎会有那大逆不道之心,宸帝此番所谓,不过是为了震慑警告与他罢了,姬维想到此不禁有两分心冷,他闭了闭眸子,再睁开之时深深的拜倒在地。
“请皇上明鉴,御史台所言的确属实,然则微臣绝不敢有半分欺上瞒下的谋逆之心,微臣得皇上爱重当朝中重任,只想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先云宋已是昨日云烟,微臣不敢有半分祈愿二心,微臣忠心可表日月,只是为那旧人之情才行了此不礼之举,至于那谋反复辟之言,实在是御史台过虑之言,请皇上明鉴!”
御史台有督查兼顾朝堂之责,其实根本就是皇帝在朝中的耳目,姬维根本不该之责御史台居心不良,想他姬维乃是先云宋摄政王,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当年与陆灿斗法之时只怕还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万俟宸见之也有两分感怀,不由得眸光微松语气一轻,“御史台今晨便将折子递了上来,朕留中不发便是因为朕深知左仆射绝非那有二心之人,你所保之人有不二风骨,朕也知道一二,既然如此朕自不会因为御史台之言便将这不臣之罪加诸在左仆射身上,只是既然御史台有此言送上,左仆射到底是被人诟病一二,那赵姓将军朕赦他无罪,左仆射还是快快送走,朕再往御史台赘言一二自然可保左仆射一生清名。”
多大的恩惠,多么体贴的君王,多么仁德博大的帝王之心,多么深厚的君臣之谊,纵然姬维看的明白,可他也应该在此刻慨然涕下谢主隆恩才是他的为臣之道,可是他没有,他闻言倒是深深的一拜做谢恩之言,可是那一句谢恩之后他又说了些其他不合时宜的话。
“微沉拜谢皇上信任体念,只是此番御史台既有此查,微臣已经再无颜面身任这左仆射之职,还请皇上罢黜微臣之重任,另选有能之士为皇上分忧解难。”
姬维语带沉痛,显见的是被这无情帝王心所伤,万俟宸眸光骤然变冷,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窗下的夏侯云曦终是放下了手中书册,可她此刻并不适合说什么,她只是将眸光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带着安抚和劝慰之意,可是让她未曾想到的是,万俟宸明明收到了她的目光还是唇角一勾半准了姬维之言。
“爱卿所言极是。”
一句话出,姬维背脊一颤,他此言虽有心冷失望之意,可是却也有那么几分挟能威胁之心,当初万俟宸着南安王去请他出山,他是被万俟宸的礼贤下士打动心中又有报复未得施展才出山的,说忠心也无半分可疑,而万俟宸既然能专门请他出山,自是因为他有长袖善舞整饬朝堂的能力,这在现下稍显混乱的新朝只怕再无第二人能越过他去,就连那先东齐丞相莫云遮都因为年纪太轻没有他那般周全,便是如此重要的他,万俟宸如何能轻易放他走,可是姬维想不到,万俟宸开口便是一句,所言极是!
姬维的变化并不明显,可是万俟宸还是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眼底泛出两分冷光,唇角的笑意亲切至极,偏生未达眼底,“爱卿能有如此之念更显爱卿忠于曦朝不贪名利,爱卿此行一旦被传出前朝,也确实影响极大,然则爱卿身处高位,忽然之间罢了官职只怕要受多方怀疑,如此一来爱卿之事当然瞒之不出,污了爱卿之名事小,朝堂难免的又有震动,既是如此,爱卿不如以体病虚弱之名上折子请命,朕自会允了爱卿暂深局府内养病,至于朝上之事,自有其他人接任爱卿。”
姬维面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眼底更是从失望错愕变到了绝望,他以为万俟宸只是对他敲打一番,却如何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一言便将他的权力顺势下了,姬维跪在冷地上怔然了片刻才又是深深一拜,“微臣明白,微臣明日一早便告病请命。”
最是无情帝王家,果真是如此,闲云野鹤悠然南山的日子多好,偏生他为何要出山呢?姬维颤颤巍巍脚步虚浮的往外走,心中如是想!
姬维一出门夏侯云曦就不赞同的看向了万俟宸,“到底是你请来的,如此一来姬维不知如何心冷,他又是前朝旧臣,只怕外间会有新的议论了。”
见夏侯云曦并未问他为何如此行事万俟宸心中微松,却又是摇头,“姬维一人做大已经习惯了,此番不过是敲打,哪里是要让他真的受挫,他并不该请辞,他却是连此言都说了出来,我若是随意让他威胁往后如何能对他加以掣肘?”
夏侯云曦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可想到姬维一去刚刚安稳的朝中必定又乱她心中又提了起来,再看万俟宸,他却是一脸平常之色,好像姬维这个重臣的去留真的不重要一般。
夏侯云曦眸光闪动,在心中压了几日的念头微动,见万俟宸面色不好,夏侯云曦转换话题一般的问,“那件事可有眉目?按照当时的方向她应该是往南走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当时她反其道而行之,这一次难道还是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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