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珠帘而落,从二楼小轩窗看出去,高墙之外的翠竹林如梦似幻,香君看着一碗黑黑的汤药皱紧了眉头,顾云曦转过身,眸光从窗前的一盆绿萝上掠过,眼色温润的看着他,“喝了吧,这药好,会好的快些。”
香君抿着嘴角,不情不愿的,“那我要等凉了才喝。”
顾云曦嘴角一勾,倒也不计较这个了。
香君眉开眼笑,“姐姐,我们不走了吗?”
顾云曦眉心一紧,第二天了,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两天,这在平日或许无妨,可是此情此景,却是由不得顾云曦心中不着急,可是——万俟宸这两日房门都未出过一步,更是半分言语都没有。
顾云曦一笑,“你要养伤,在这里留两日也无妨。”
香君也笑,“姐姐真好,自从我跟着姐姐,这一路以来姐姐都对我寸步不离照顾有加,以前从未有人如此待香君呢。”
顾云曦面上的笑意加深,“你受了伤,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可好?”
“好。”
香君答得开心,顾云曦便问,“喜欢吃什么?”
“姐姐让人做的香君都喜欢。”
顾云曦点头,“那让厨房做糖醋鲤鱼?”
香君一怔,当即笑着点头,“好。”
顾云曦满意的点点头道,“喝了药就歇着吧,你早点养好了伤我们才好上路。”
香君乖乖的点头应声,顾云曦便走出了房门,掩上门的一刻,顾云曦眼角扫过一道身影,她转眼看过去,柳如是带着绿翘正要向门外走,绿翘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瓷小碗。
柳如是也看到了顾云曦,见顾云曦的眸光落在那小碗上,她不由得苦笑,“小公子有伤在身,三爷那边也不好了,这不,我正待送药过去呢,云曦要一起去看看三爷吗?”
一股子熟悉的药香传来,顾云曦嘴角一扬,“不必了,三爷既然生了病便该静养着才好,柳小姐送过去便可,云曦先回房了。”
顾云曦走过柳如是,转过一个拐角往自己房里去,绿翘看着顾云曦的背影有几分不解,“小姐干什么要告诉她,平白的让她去献殷勤呢。”
柳如是苦笑一声,“你看她是会去献殷勤的人吗?”
绿翘嘴角一抿,柳如是却是无奈的摇摇头,“现下,我真希望她能去看看才好。”
绿翘有几分无奈的垂下眸子,随着柳如是往万俟宸的房间走,屋子里的香君看了一眼自己的药碗,嘴角深深的勾起。
与顾云曦的房间相反的一边,万俟宸正在房里看一道又一道的折子,他的眉心紧紧的蹙着,嘴唇微微泛着白,面上却有一丝不正常的潮红,慕言眸色深沉的站在他的身边,眼疾手快的将他需要的东西第一时间递到他的手边。
门边传来一阵脚步声,万俟宸写着折子的手一顿,眼光幽暗的看过去。
“三爷,该吃药了。”
柳如是的声音响起,轻灵好听如珠玉坠地,万俟宸眸光一闪,继续低着头在折子上笔走龙蛇,慕言一叹,走过去打开门,嘴角一勾,“柳小姐请进。”
柳如是看一眼南窗之下的万俟宸,眸光也有几分深沉,也不过是一瞬,她随即浮起温润的笑意,将绿翘托盘上的药碗断在手上,走过去二话不说的放在了万俟宸的手边,“即便是公事要紧,三爷也该按时吃药才对。”
万俟宸似乎没有听到柳如是的话,柳如是一笑,自顾自的坐在万俟宸的对面,“小公子的伤已经见好,三爷不用担心,倒是顾姑娘,这两日一直照看小公子,吃饭也吃的极少,这么下去只怕是不太好。”
万俟宸依旧埋头写字,可眸光之中到底有几分不同,柳如是又起身,走到桌案之前将药推到万俟宸的手边,“三爷喝药吧,喝完了大可去看看顾姑娘。”
万俟宸一顿,抬头眸光深重的看柳如是,柳如是笑意淡淡,示意药碗。
万俟宸想了想,放下笔端起药碗喝了起来。
慕言看的眸光一亮,待万俟宸喝完了药,绿翘走过来收走药碗走了出去,柳如是看慕言一眼,慕言会意的走出去掩上了门。
万俟宸蹙眉看着柳如是,“要说什么?”
柳如是一笑,“如是本是个外人,可看了这两天,想着三爷大概是自己想不明白的。”
万俟宸继续皱眉,柳如是却是一叹,掩下眸子里的失落之色不去看万俟宸,她淡淡起身,自顾自的走到窗边,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晶莹如珠串的落下来,楼下的芭蕉叶被雨水打的垂在了一边,看上去有几分萧瑟之感。
“十年不见,那日三爷见到如是还能认出如是来,如是真是开心。”
柳如是淡淡的开口,万俟宸将眸光落在她的背影之上,有几分不解,柳如是只是想要诉说,她自顾自的继续道,“如是自小娘亲去得早,舅家便更是对如是疼爱有加,在如是的记忆力里,这十九年来,如是过的最好的时光,便是在洛阳,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盛开着的牡丹花,我第一次在自家花园里见到牡丹的时候就爱上了那样的富贵花。”
“可云宋到底是比不上楚地,真正的牡丹花,在楚地,在洛阳,在舅舅家里,如是还记得,那个时候舅舅对如是说,如是啊,你就和这牡丹花一样好看,你要快快长大,将来必定和这牡丹花一样,成为花中之王。”
“牡丹富贵,如中宫之位,如天下之凰,那个时候如是才知道,我一出生外面就有了谣传,得柳家女得天下,起初如是觉得神奇,后来隐隐的觉得骄傲,可是到如是长大之后,如是却觉得荒谬,如是想着,假如有哪个男人为了那个传言要娶如是,如是一定不会嫁。”
柳如是话音淡淡,万俟宸听着眸光越发深沉。
“如是六岁去洛央,九岁回来,三年当中见过三爷五次,还有幸见过回家省亲的圣文皇后一次,圣文皇后彼时待如是亲厚有加,如是权当是因为舅舅的关系,后来才知道,圣文皇后也听过那个流言,圣文皇后慧智兰心,自然不会相信,可是世事人心,不相信的人毕竟是少数的,九岁回家之后父亲便跟如是说,我将来是一定要去楚地的。”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我想,大概是为了三爷你。”
“可也是在那一年,三爷竟然被选为质子送去了大燕,如是那个时候虽然不知道质子为何,却也觉得害怕,怕三爷一去不回——”
柳如是眸光恍惚,似乎想起了十年前的听闻他要去大燕为质的那一刻,万俟宸敛下眸子,面上分毫表情也无,柳如是忽然一笑,“幸好三爷回来了,父亲知道三爷要回来,便算好了要将那九州堪舆图送到楚地去,因为,因为,圣文皇后临去之时曾经见过舅舅,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是想来圣旨未下,定然是圣文皇后知道三爷的脾性,现在想来,倒是分外庆幸了,未见三爷之前,父亲几乎笃定了这门亲事,可是见到三爷之后,父亲不确定了,再后来,果然如父亲所料,三爷拒绝了。”
“父亲见了顾姑娘,他对如是说,如是,你不及她。”
柳如是一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将压积在心中多年的郁气一吐而尽,她忽然转身,眸子里的怅惘不在,隐隐一抹云上天光。
她眉眼一动,问万俟宸,“三爷觉得,如是待云曦如何?”
万俟宸想了想,“好。”
柳如是笑意渐浓,却有几分无奈与苦涩,“那三爷觉得,云曦待如是如何?”
万俟宸一怔,不说话了。
顾云曦待柳如是当然不好,就凭这称呼便看的出来,柳如是叫她云曦,她却一直称她为柳小姐,有礼,却实在是疏远的很。
柳如是看万俟宸不说话又是一笑,“你也看出来了,云曦是真性情,也是个执着的人,无论我一路上待她多么周到多么亲近,可是她对我好像就是喜欢不起来。”
万俟宸眉头微皱。
柳如是好像没看到他的表情,反而一问,“我虽然认识云曦不久,却也能看得出来,她并非是不通情达理之人,那三爷可知道,为何云曦就是不喜欢我?”
万俟宸看柳如是一眼,眸光漆黑。
柳如是一笑,“因为她看出来我待三爷与旁人不同啊,如是想,她大概永远都不可能与如是做朋友了。”
万俟宸眉心一动,敛下了眸子自顾自的想着什么,柳如是眸光坦荡,看着万俟宸的样子继续道,“想来云曦定然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她不喜欢我,便绝不会逼自己与我亲近,这一路行来,云曦待香君也并非全无戒备,这几日里,她除了和三爷在一起之外几乎和香君形影不离,灵儿也一直在香君身边,三爷的身份特殊,云曦到底也是想到了的。”
柳如是见万俟宸低着头,看不出半分情绪来,便又道,“这世间女子有多少种我不知道,可是云曦却是让如是喜欢的一种人,云曦不喜欢我,便不会亲近我,她不会逼自己做不喜欢的事便是待自己真诚,如是想,这样的女子,最讨厌不过自己在乎的人对自己多有隐瞒,欺骗,甚至是利用——”
万俟宸眸光一闪,柳如是感叹似的道,“如是想着,云曦能做三爷的谋士,其心志手段便一定不是寻常女子可比的,可是越是这样的人,也只有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才能直接简单,若是她讲什么不妥都憋在心里,那才是不好。”
柳如是说完,起身,“三爷喝了药便好好歇着吧,如是告退了。”
万俟宸的身形不动,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思想里,柳如是一笑,走出门去掩上房门,转身站在围栏之前,柳如是看了一眼对面紧闭着的房门,似乎想要迈步走过去,却微微一叹,还是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云曦仰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冷冷的听着灵儿的话。
“这两天来,香君的药全都倒在了那绿萝花盆里,他的伤口也一直不见好,灵儿已经去问过老大夫,老大夫说,那伤口的位置十分的巧妙,既能见血也不会伤及性命,若是……若是有心之人,会武功之人,在紧要关头做到这一点也不足为奇。”
微微一顿,灵儿又道,“午间送过去的鱼被香君不小心打翻了,他怕主子知道觉得他浪费了主子的心意,就不让我告诉主子。”
顾云曦闭上了眸子,似乎睡着了,灵儿不确定的喊了一声,“主子?”
顾云曦淡淡的“嗯”一声,“去他那里守着。”
灵儿应声而走,临出门之时顾云曦又开口,“暗地里守着吧,小心点。”
听着灵儿的脚步声渐远,顾云曦睁大了眼睛望着牙床上的雪白帷幔,她的指节下意识攥着身下的锦被,她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眼底忽然有寒光一闪而逝。
漆黑一片的暗室里,雪空一身白衣,眸光澄澈的站在暗门边上,“吱呀”的一声响,暗门之处透出一抹刺亮的光晕来,一个人影背着光走进,他的身形挺直俊秀,一身黑袍,容色惨白的脸隐在光影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雪空对着万俟宸倾身一拜。
“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淡漠无波,却引得被绑在柱子上的人抬了头来,雪空看看柱子上的人,轻声开口,“大燕。”
万俟宸眉头一皱,“继续。”
雪空点头,“他是南越人,此前乃是南越第一毒宗的杀手,后来流落到了大燕,这一次是收钱替人办事的,正是为了顾姑娘而来,”
看着万俟宸表情淡淡的样子,雪空继续道,“是大燕太子妃。”
万俟宸沉了眉头,雪空想了想又道,“这人乃是江湖人,具体为了什么不是很清楚,不过他说,大燕烈帝似乎是不太好了,现如今的朝堂都是燕太子一人把持,现在不过就差那一个仪式了。”
万俟宸冷冷一笑,“要做皇后的人怎么有时间来管外面的人?”
莫不是——
不知万俟宸想到了什么,他的面色一沉,眼底似乎有一丝戾气一闪而逝,看了看黑暗尽头气息微弱的人,冷冷拂衣而走,“不要让他死了。”
慕言正等在暗室之外,看到万俟宸出来便跟了上去,万俟宸看慕言一眼,“把大燕所有的消息都拿过来,包括和东宫太子妃的消息。”
慕言应声而去,万俟宸一人脚步极快的出了客栈的地下室,从后院帘门处出来的时候正看到顾云曦站在大厅柜台之前,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万俟宸看过去,顾云曦似有所感的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万俟宸眸光幽深,抬步向她走去。
小二从掌柜房里走出来,将手中一包东西递给顾云曦,万俟宸看过去,包裹包的严实,并看出来是什么东西,顾云曦接过来拿在手里,对着万俟宸微微颔首朝着楼上走去,万俟宸眸光一眯,跟了上去。
顾云曦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万俟宸却是跟着走了过来,顾云曦站在门前转身看他,“殿下的房间在对面。”
万俟宸点头,“是。”
顾云曦挑眉,“所以殿下准备如何?”
“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
万俟宸嘴角一抿,“嗯,谈刺客。”
顾云曦眉头一皱,转身开门,自己走了进去,却是准备要关上门,“刺客的事殿下此前不必要云曦知道,现在也大可以如此,殿下请回吧。”
顾云曦要关门,拿着小包袱的手便是一抖,万俟宸将眸光扫过去,只见那小包袱里面竟然隐隐的露出来极快碎银子——
原来是去换银子!
万俟宸眸光一深,“拿银子做什么?”
顾云曦“砰”的一声关上门,“不劳殿下费心!”
看着房门在自己眼前合上,万俟宸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慕言从楼下上来,手中抱着一个暗色的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他想要的东西,万俟宸看了一眼顾云曦的房门,有几分无奈的朝着慕言走了过去。
顾云曦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远去,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灵儿正站在顾云曦的身后,此时接过顾云曦手里的银子也有几分意外,“主子准备做什么?”
顾云曦一笑,“你以为呢?”
“主子要走也要带上灵儿!”
灵儿脱口而出,眸光凝重的看着顾云曦,顾云曦一怔,想到刚才万俟宸问出来的话,忽然扑哧一笑,她也不说话,只朝着屏风之后走过去,屏风之后传来衣物窸窣的声音,灵儿赶忙拿来新的衣裳让顾云曦换。
换完了衣裳出门,顾云曦径直朝着香君的屋子而去,粉雕玉砌的少年正躺在床榻之上,胸口的伤口棉布上又现出了几丝血迹。
香君看到顾云曦进屋便是眸光灿烂的一笑,“姐姐来啦!”话音刚落,香君便看到了端着药碗的灵儿跟在顾云曦的身后,香君嘴巴一撇,“姐姐,药好苦。”
顾云曦落座,看一眼香君,嘴角勾起淡泊的笑意,“能说出来的不叫苦,说不出来的才是苦,这点药苦你都受不住,将来能受什么?”
香君一滞,似乎是眸光一转想了想,笑嘻嘻的道,“姐姐说的有道理!”
若是寻常人家有一个这样懂事可爱的弟弟任谁都会开心欢喜,可是此时此刻顾云曦看着香君,心中却是如何都欢喜不起来,顾云曦上前,似乎是在目测香君的伤口,“香君,你要好起来,因为我们要走了,你至少要能坐马车上路才行,从这里过去就是虞城,到了虞城,我便留下来照顾你,让三爷他们先走,你觉得可好?”
香君一愣,嘴角当即挂上笑意,“好,可是姐姐你不跟着三爷走了吗?”
顾云曦眸光一敛,“不走了。”
香君看着顾云曦面色忽而一变的样子面上笑意也是一滞,他眉头一挑,“姐姐,是不是三爷他——”
顾云曦却是摇头,“你别多想了,我和三爷,其实也没多大关系,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当然要先把你的伤治好才去做其他的事。”
香君眸光一闪,有几分愧疚,“我救姐姐是应该的,姐姐也救过我呢,只是现在香君好像给姐姐惹麻烦了,真是对不起。”
顾云曦眸光淡淡的摇摇头,转而走到了窗边,窗前的花架上放着一盆绿绿的绿萝,长长的藤蔓从花盆四周垂下来,曼妙好看,顾云曦漫不经心的一赞,“这绿萝长得真好。”
香君笑着道,“姐姐要是喜欢不如放到自己房里去?”
顾云曦无奈的转过身来,“这是客栈的东西,哪有这样的让人随便搬来搬去的,你喝药吧,我先出去。”
香君点点头,顾云曦朝着门口走去,打开门的一刹那,慕言正一身青衣的站在门口,他眸光幽幽的看一眼顾云曦,嘴角几动——
顾云曦无奈,却是自顾自的向着拐角处走,慕言一见连忙跟上去,待走到僻静之处才追问道,“姑娘要走?姑娘要留下来照顾香君?”
顾云曦似笑非笑的转头,看着慕言,“有什么不可以吗?”
慕言不知道如何开口,看着顾云曦欲言又止,顾云曦嘴角一抿,“这件事最好不要和你主子说,我自有打算。”
慕言挣扎。
顾云曦嘴角扬起,面上的笑容好看又无害,“慕言,我答应了你主子的事就不会食言,你担心什么呢,你莫不是和你主子一样不信我?”
慕言眉头一皱赶忙摇头,“慕言不敢,主子也不是不信姑娘,主子只是为了姑娘好。”
顾云曦笑意散去,没所谓的摇摇头,“罢了罢了,你自然是帮你家主子说话了,怎么,去香君房里...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