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冷风吹地沙沙作响。
片刻后,殷梨亭忽然开口道:“事已至此,不知令尊与程小姐作何打算?”
程小姐见殷梨亭至今仍是这般傻呆呆不知轻重的模样当下便气地脸歪嘴斜,只是想到仍有求于他不得不忍着气言道:“那些元兵平日里就视汉人百姓如马牛猪狗,如今寻了借口怎不会尽情烧杀掳掠?性命都难保了,何惜财物?为今之计唯有举家逃亡,或逃往山中或投奔亲戚,总要尽快离了定远县才好。”
殷梨亭昨日才刚路过定远县,县中百姓不下数千,如今才死了一个蒙古百户,蒙古人要来寻仇,这数千人想到的竟不是反抗而是逃亡。想到此节,殷梨亭不由莫名一笑,言道:“昨夜不曾通报姓名,原是我的不是。在下武当派殷梨亭,我武当这些年收留黄河灾民已初具规模,今次连累定远县百姓是我之过,若是……若是百姓不计前嫌,殷某毛遂自荐,愿一路护送定远县百姓前往武当安置。”
“好办法!”程小姐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武当派名声在外既肯收留那是再好不过!“我们快追上爹爹!”
殷梨亭即刻翻身上马,见程小姐把手伸给他又不免犹豫。他们俩男未婚女未嫁当顾及瓜田李下,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昨日程小姐也只是与她爹爹同乘一骑。哪知殷梨亭才略一皱眉,程小姐已然破口大骂:“还不快拉我上马!我一介女流都不惜名节,你还是不是男人?”
明明昨夜在破庙之中有你爹爹在身侧你我还左右安置,不可越雷池半步!殷梨亭默默地腹诽了一句,默默地将程小姐拉上马背坐在他身后,默默地策马向定远县奔去。
程立言视百姓为子侄,百姓亦视程大人如父母。听闻程立言言道,力赤身死蒙古人必不会善罢甘休,大伙当早早离开定远县以避祸端;而随后赶至的程小姐又言道,可以与他们一同前往武当,县中除了少数几户在邻县有亲戚在欲前去投奔的,多数百姓都愿意全家跟着程大人前往武当安置。定远县至清流县元人军营所在快马也需两天,当天夜里殷梨亭便一不做二不休又杀到那百户府上,将剩余的几十名元兵也杀地干干净净,以防他们传递消息阻拦百姓。第二日一早,定远县的百姓们便已整理好行囊,跟着程氏父女和殷梨亭出发向武当行去。到中午时,定远县已成一座空城再无半点人烟。
安徽定远至湖北武当路途遥远,元兵又随时都可能追至,殷梨亭的计划是带着定远县百姓赶至淮南经水路前往武当。淮南与定远相距甚远,百姓们虽有殷梨亭自元人处牵来的马匹和自家的驴骡代步这行进的速度也并不快。大伙心知元兵随时都可能追至俱不敢行走官道,夜里饮食也不敢生火,因此才没几日,原本定远县中的百姓便混成了灾民模样。然而即便如此,竟也无一人埋怨程立言为他们惹来了灾祸。
一日夜里,殷梨亭出于好奇轻声询问了一位老人家,为何愿意抛弃家产跟着程立言前往武当。那满脸沟壑的老人叹了口气道:“元人税赋极重十税其七,又巧立名目时时勒索,若非程大人这些年从中转圜我等早已活不下去。这次小女出嫁,那十夫长贪图小女美j□j行那不轨之事,大伙激于义愤竟打死了他,程大人为我等顶了罪名……殷侠士,这哪里是程大人连累了我等,分明是我连累了大伙啊……”他心中气恨难平,原本枯黄的面颊顿时涨地通红,捶着胸口咳嗽连连。
老人那已换了妇人梳妆的女儿急忙赶了过来,含着泪轻拍老父的后背为他舒气。就坐在老人身边不远处的几位百姓听到声响也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安慰老人道:“李老汉,别说嘴了!娟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鞑子糟蹋?大伙都是乡里乡亲,这黑白不分世道还说什么谁连累谁呢?程大人是个好官,我们只要跟着程大人便有好日子过,你就别挂心了。”
殷梨亭默默地自人群中退了出来,方一回首便见着程小姐也立在人群之外默默倾听,面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骄傲光彩,泪水却不当心顺着莹白的脸颊滚了下来。这泪珠在月色下熠熠生辉,仿佛也有分明的棱角。殷梨亭心中一动,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来,他举步走向程小姐恭恭敬敬地稽首为礼,轻声道:“先前原是殷某误会了令尊,如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方知令尊所为实乃心系百姓!”
程小姐闻言不禁含泪一笑,低声道:“乱世求生,元人视我汉人为牛马,若不能团结一心互相扶持,怕是想求个好死亦不可得。”
殷梨亭沉吟片刻,又道:“程小姐与令尊既有这般见识,又为何屈尊事元人?程大人心系百姓却终究食元廷俸禄,于大节有亏。”
殷梨亭这话说地刻薄,程小姐却好似早已听惯浑不放在心上,只朗声道:“我爹爹不做这县令自有他人做这县令。可在爹爹治下,定远县百姓虽说不能享尽富贵至少也是衣食无忧。元人苛捐杂税,有爹爹与百姓同心协力苦心筹谋;元人时时威逼勒索,也有爹爹舍下脸面上下交际回护百姓。若是爹爹只求全节不顾百姓,定远县中早已十室九空!”她猛然扭头目光炯炯地望住殷梨亭又道,“你等武人仗剑江湖自是潇洒快意,虽说不曾屈尊事元人于大节无损,可于天下百姓何益?”
程小姐这番话当真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只听得殷梨亭一阵汗颜。只觉自己往日行侠虽说快意,可言道令百姓安居却不如程先生之功,然而他终究放不下心中那一点执着。“在下感佩程先生爱民忘私之心,可食元廷俸禄隐忍侍奉终究仍是与元廷媾和之意。定远县有程先生定远县百姓幸甚。可若天下间人人如程先生,明知元人残害我汉人百姓亦不敢言杀,定远县百姓数千,得知元人可能报复竟是情愿举家逃亡,却无一人愿意誓死守卫家园,则何时方能复我汉人江山?”
殷梨亭有此一问程小姐亦是张口结舌,两人相对而立竟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殷侠士,要复我汉人江山,需要如殷侠士这般仗节死义者,可也需要有人隐忍图谋。程某才疏学浅虽已尽力回护定远县百姓仍是惶惶,这几日忙着安顿百姓不曾与殷侠士好好交谈,如今借问一句,武当派宋青书与殷侠士是何关系?”正在此时,程立言竟也背着手走了过来。
殷梨亭急忙向程立言施礼道:“青书侄儿原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程先生莫非认得?”
程立言微微一笑回道:“一年前曾有幸见过一面。宋少侠心怀天下手段了得,将武当家业整治地蒸蒸日上……”程立言的话才说了半截便注意到殷梨亭面上满是疑惑,料想殷梨亭只怕还不知武当如今的“家业”究竟为何便转口道,“待我等去到武当,殷侠士不妨好好看看令侄平日的一举一动,我料今日殷侠士心中疑惑当有所得。”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明日姑娘的地雷!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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