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爹爹不曾向我透露半句!”冯默之斩钉截铁地道。
“也不曾有半点怀疑?”张松溪厉声喝问。
冯默之怔怔地望着张松溪,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张松溪长叹一声,无力地道:“冯默之,你昨日便已出师。”
“不!四师叔!”冯默之明白张松溪的言下之意,武当派不会因为他谋算师门而将他驱逐,可也不会再认他这个弟子。可这绝不是冯默之可以接受的结果,他眼眶泛红忽然哽咽。“徒儿不愿离开武当!徒儿一生醉心武学,不愿行商!……爹爹说冯家与海沙帮已是不死不休,武当派两位师叔和众师兄弟都是武艺高强之辈,程老三必然不是对手!……徒儿、徒儿……他毕竟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张松溪背转身不再看他,只慢吞吞地举起手缓慢地挥了挥。
午后易天海夫妇果然依约到访,不过是一夜未见他们夫妇二人都憔悴了许多,但精神还是比仍在病中的宋青书看起来更好些。友人相见必不如与冯文范对峙这般剑拔弩张,气氛和睦许多。易天海端起面前的茶碗饮了大半碗下去,方才苦道:“昨夜冯文范带人围住了分舵却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言道若是帮中兄弟愿意投诚他既往不咎……”
“大哥何必再与他们兄弟相称?他们不配!”妆容半褪面色憔悴的易夫人怒道。那些帮众贪生怕死,在冯文范的授意下分了分舵中藏的银两又一把火烧了分舵,当真是丢尽了海沙帮的脸面!
易天海苦涩地望了妻子一眼,没有与她分说,而是转头向张松溪等三人简单说明了昨夜发生的事,最终叹道:“如今我海沙帮在泉州的势力损伤殆尽,再难恢复旧观,怕是要彻底退出泉州。这冯文范有勇有谋,我真是小觑了他啊!”
张松溪心有戚戚地跟着点头,对宋青书分析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海沙帮中帮众无数却大都只是半个江湖人,投入海沙帮门下也只为有所庇荫。这等帮众若是别有选择绝不会与海沙帮同生共死。冯文范令他们分银放火便是向泉州商户投了投名状,日后他们回不得海沙帮便只能听从泉州商户驱使求得温饱。”
宋青书了然道:“无论江湖庙堂,真正愿意与之同生共死的不是为了利益便是为了道义,所以才会有擒贼先擒王的说法,群龙无首则必然一盘散沙。然而为利益所趋者,终究会因更大的利益而叛变,唯有因为道义,方能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难怪从古至今忠臣义士总让人向往,实是难能可贵。”
“我等习武之人,要做的便是这难能可贵之事!”莫声谷朗声道。
“天下间虽不能少了‘利’字,为人处事却也不能时时处处汲汲营营为名为利,若不然这人生未免也太无趣了些!”张松溪跟着笑道,“道义与利益究竟应当如何把握,青书,你当时时慎重自省!”
宋青书悚然而动,立时起身向张松溪与莫声谷行礼道:“青书谢四叔、七叔教诲,永生永世必不敢相忘!”张松溪与莫声谷所言虽简单,然上一世宋青书正是毁于名利二字,如今再闻教诲更是心生惕厉。
易天海夫妇冷眼旁观便知莫声谷所言是在教导他的师侄,而张松溪所言却是在教导武当的未来掌门。只是如今海沙帮中也是千头万绪,易天海只是分神一想便又接着言道:“待泉州的事务料理干净,我便要与夫人前往苏州面见张帮主,随各位上武当治伤之事怕是要拖延些时日。”
“理当如此!”张松溪与莫声谷同时道,他们俱是仁人义士自然认同易天海的做法。却是宋青书沉吟半晌,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易大侠此行可有危险?”
“青书,你何出此言?莫非冯文范他……”莫声谷急忙发问。
宋青书摇摇头,望着易天海双眼一字一顿地言道:“贵帮张帮主可会信任易大侠所言,此事与易大侠与武当派无干,实乃程老三咎由自取?”
“大哥对海沙帮一片丹心,莫非他连这个也要怀疑?”易夫人闻言变色,当即不满地扬声怒叱。
宋青书不理会易夫人只望着易天海续道:“程老三原是贵帮帮主亲自指定接任易大侠舵主职务的人选,事到如今他会否愿意承认是自己识人不清?”
易天海仍旧没有答话,易夫人却是忽然冷静了下来,慢慢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转头望向自己的丈夫手足无措地轻喊一声:“大哥……”她所知的张士诚刚愎自用、气量狭小、极好面子,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
“易大侠不如写封书信着人送去苏州,面见张帮主之事可等伤愈之后再行安排,路上也能方便些。恕我直言,易大侠的双腿早治一日,武功也能多回复一分。”宋青书轻声道。
武当上下和睦,莫声谷犹不明宋青书所言,张松溪却是心思玲珑一点就透,然而他虽欢喜宋青书洞察世情,却更明白易天海绝不会同意宋青书所言。易天海对海沙帮忠心耿耿,绝不会以任何方式势压海沙帮维护自身。果然,易天海只是微微而笑执着妻子的手朗声道:“大丈夫行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宋少侠不必忧心!”
宋青书心知无法说服他也就不再多言,只玩笑般地说道:“易大侠此行多多保重,好歹惦记着我七叔还在武当日日相盼!”
“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师父?”莫声谷假作怒色扬手要打。
房中几人同时大笑,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易夫人原本总以为宋青书这位武当少掌门被教养地太过中规中矩,未免有些假模假样让她心有忌惮,然而这些时日相处却发觉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宋青书此人虽说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却也的确是名门风范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如今见他虽在病中却仍是丰神俊朗灼灼风华,不禁暗自叹息一声,不知他日长成要牵动多少江湖儿女心?彼时,她尚不知,数年后江湖上如宋青书这般好似十丈软红尘中温养出来的贵胄公子已不符合审美要求,江湖女侠们更中意的是如张无忌这款能打耐摔面相老实的魔教教主。
两日后,张松溪莫声谷宋青书三人在码头送走了易天海夫妇,离别时易天海最后推心置腹地嘱咐张松溪道:“张兄,武当赈济这三万灾民之事怕只是个开始,正所谓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这冯文范将来应该仍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身为海沙帮中人被冯文范毁了海沙帮在泉州的基业,易天海却仍能冷静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真心实意为武当着想,如此高风亮节张松溪不得不感佩,当下拱手道:“多谢易兄提点,张某记在心上了!在下与七弟在武当恭候贤伉俪把酒言欢,易兄切莫失约!”
易天海夫妇相视一笑,朗声道:“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张松溪莫声谷宋青书三人同时道。
在江畔依依惜别的几人同时扬声大笑,这笑声在山川之间来回震响渐渐远去终是湮没于滚滚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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