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晚生来便有奇症,母亲令她带上那玄冰特制的面具,方才能在烈日朝阳下呆上三两柱香。不然……”他垂下头苦涩地叹气,“就像是个冰雕的美人,一遇着光就难受得紧。”
我的手冰凉,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便没有办法治吗?”
傅合清将手搭在莹澈的珠帘上,极为轻缓得拨动,没带出一丝声响,像是在努力平复内心的起伏。“天下之广本该是相生相克,我想或许会有根治之法,但我和母亲都已尽了力,到最后一个个郎中游医来了又走了,在希望与失望的巨大落差之中,最先崩溃的是合晚。”
我望着窗外徘徊的天光,令人目眩,喟然道:“她不想治了吗?”
傅合清紧凝着眉,手指不规律地敲打在珠子上,沉吟道:“如果她不是那么漂亮,或许也就不会这么痛苦。那样一张倾城绝艳的美丽面庞,却只能在黑暗里孤芳自赏,如同地狱里开出的奈落花,像是从命运的夹缝中逃脱出来的漏网之鱼,连光都见不得。特别是看见那些美丽的女人可以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享受卿赞与艳羡,而自己明明可以与她平分秋色,却只能终日躲在一张面具下寂寥度日。”
“韦若?”我的脑海里突然便浮现了那张如牡丹泣露娇艳光耀的面庞,自我第一次见她便意识到有一种美丽是永远都不会被忽视得,因为她早已化作一种绮丽的光萦绕在四周,不论如何的收敛,总会撩拨起她周围的女子那种欲与之争锋的心思。傅合清有一刻的沉戚,叹道:“韦若……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别人的嫉妒,但在合晚的身上更多得却是不甘心。我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她的这种情绪,或许能早些安慰她,或许她就不会不告而别了。”
窗外蓦然掀起一阵凉风,吹动着枝叶簌簌作响。傅合清起身去关窗户,凝着他黑色的背影,无法管束着自己连篇的浮想,七月,这就是七月的故事吗?到底哪里不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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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合晚的生辰伴着群芳的绽放,袅娜而至。
听雨在夜阑山庄设下生辰宴,打算让她的‘女儿’正式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我像个人偶听从着听雨的安排,许多时候我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合晚,潜意识里我早已将她认定作我的七月妹妹,那种奇妙的牵引时常令我糊涂起来。那个被我羡慕着甚至怨恨着的妹妹,果真与我血脉相连,那么在我沉浮于诡谲磨难中时,她是否也正在饱受煎熬呢。
不论怎么说,我现在还在享受着平静的生活,本属于合晚的平静。
韦曦曾说要送我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当那绿色长稠小盒送到我手中时,多少还是有几分失望。一幅笔墨精细的画卷,用了心思得,却多少让我有点乏味。这乏味仅止于看到卷底的题词。
绚丽如染的晚霞洇满人间,其中一颗夕阳似墨正融化其中,漫天绝艳的色泽,天的另一边晨光悄然而至。浓艳适宜的柔墨晕染,将二者巧妙地融汇在一起,使得一朝一晚同铺陈在一张卷轴上竟无任何不妥。底卷上焚香化成青烟三缕,直飘上空。其中用小楷谨慎地题了句简短的诗——晨曦邀晚霞与共。
我如干了亏心事般迅疾地合上卷轴,小心地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长舒了口气。而将视线收回来的时候,正与坐在另外一桌的韦曦相汇,他拿着酒鼎的手在半空中僵停了片刻,朝我扬了扬,一饮而尽。
不知该作何回应时,旁桌的一个商贾打扮的人正跟韦若搭讪,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传过来。“珍馐美酒佳肴,这样的日子不知还有几时?”韦若的声音中有些明显的不耐,随口道:“此话怎讲?”那人继续口若悬河地说道:“听说大唐已派兵进攻洛阳,领兵将领可是那战无不胜的秦王李世民。大军压境城内忙着调兵遣将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唐军骁勇,江北多数疆土早已归入其囊中,恐怕这次是不拿下洛阳不会善罢甘休得。”
另一人道:“那又如何,隋炀帝经营洛阳多年,城墙坚硬高深,城内富庶繁华,未必就会不堪一击。”
不知不觉我已秉足了心神在听,未曾察觉韦曦早已坐到了我身旁空出的位置上。他侧身瞅了眼身后,似笑非笑道:“你莫不是也在担心,洛阳城墙不够坚硬,哪天塌了不成?”
我勉强扯动了下唇角,“担心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躲都躲不掉。”
韦曦将我杯中剩余的酒倒了,斟了一杯滚烫的茶,玩笑似得道:“你倒说了句实话,洛阳这颗明珠,任谁主中原都会被觊觎,不过早晚的事,且看它造化就是。平民百姓为哪朝所役都一样,盛衰忧患该担心的永远也轮不到我们。”
我暗自腹诽,他说得可真轻巧。
这一番东拉西扯倒叫我将画轴上的题字全然抛于脑后。待想起来时已江南海北地聊了许多,不好再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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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七月,唐军在秦王李世民的带领下,出关进宫洛阳王世充。早在唐与刘武周、宋金刚交战时,郑与唐已有诸多交锋。王世充趁唐□乏术,率军进攻伊州等地,戮唐大将张善相、李公逸等人。经过半年进攻,王世充基本占领了唐在河南之地的领土,然而李世民奇迹般的扭转了战局,于武德三年四月消灭了刘武周所部,并极快重整军队,唐与郑的交战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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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浓酽,青山消隐于黑暗中。我与傅合清趺坐在河畔垂钓,彼此缄默无言,都暗自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自那日生辰宴之后,韦曦的伯父在此拜访夜阑山庄,听雨自然盛而款待。韦伯寒暄过后,便道:“曦儿自从见过你家小姐,便对她赞不绝口。我只当这孩子性情孤冷,却不想这次是要为合晚转了性子。”
我手心一滑,扣在指尖的鱼竿掉进了河里,傅合清伸手将它捞上来,紧束的袖子湿了大半。我给他把袖子挽上去,掏出手帕擦了擦胳膊。身后的谈话仍在继续,听雨好像有些为难:“小女自幼体弱多病,只怕是要委屈了令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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