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忆宸身为状元文臣,却不站在文官集团这边,反倒喜好武事,有穷兵黩武之嫌。
而且这小子仗着皇上恩宠,过于张扬喜欢出风头。朝会之上让你观政,已经算是德不配位了,还敢大放厥词妄议朝政?
对于这些文武官员的举动,沈忆宸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很快成国公朱勇也退了下来,来到了他身边。
“上朝路上我就告诫过你,要谨言慎行,为何就是不听?”
朱勇语气遏制着一股怒意,这对于他的暴脾气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换做以前早就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
“明哲保身易,挺身而出难,家国大事总得有人站出来。”
“你觉得自己能主宰家国大事?”
却没想到沈忆宸却笑道:“匹夫志气,村夫孝义,吾乃文人,当有傲骨。”
“你……”
看着沈忆宸又开始倔强了,成国公朱勇想要训斥,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因为在他心中,明白沈忆宸并没有错,如何指责?
“唉,得罪群臣是小事,失掉圣上恩荣是大事。瓦刺部也先之事,等下面圣切莫再谈!”
成国公朱勇可谓看着朱祁镇长大,对于皇帝心性也有所了解。很明显刚才朝会到了最后,沈忆宸的言语圣上并不是很满意。
恩荣这东西,没有足够底蕴来得快,去的也快。特别是对朱祁镇这般年纪而言,这处于叛逆阶段,很容易改变看法乃至厌恶。
入朝为官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得罪皇帝!
“公爷,我明白。”
沈忆宸很乖巧的顺从了,他其实也感觉到了朱祁镇心态变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战略上有所失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没有丢掉权势之前,是没有错误的,更轮不到臣子来预示!
就在此时,王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开口说道:“状元公,陛下已前往华盖殿,莫迟到了。”
还未等沈忆宸开口,成国公朱勇却抢先拱手道:“犬子年幼不懂规矩,还望王公公多多照拂一二。”
这段时间以来,成国公朱勇在沈忆宸眼中,始终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明国公。如今却弯下了自己的腰,请求王振照拂自己一二。
此情此景,让沈忆宸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成国公客气了,状元公咱家也很看好,定会好好照拂的。”
“那就谢过王公公了。”
“下官谢过内相照拂!”
“内相”一词始于唐朝,最早是用在翰林官身上。
到了明朝时期,司礼监掌印太监权柄急速膨胀,掌控了奏章的“批红”权,与内阁掌控的“票拟”权分庭抗礼。
甚至诸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等权阉,还能反压内阁首辅一头,有“权过元辅”之称,于是内相这个名称就用在了他们身上。
只是王振算明朝太监专权的开端,内相一词还没广泛流传开,像沈忆宸这般公然在朝堂之上称呼的,更是少之又少。
特别沈忆宸还是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乃文人功名之最。他这般称呼王振为内相,更让对方感到倍有面子,简直说到心窝子里面去了。
“好,好,状元公随咱家来吧。”
王振脸上笑开了花,他骨子里面还是把自己定位为文人,有什么称呼能高过文人巅峰的“宰相”?
别说王振了,就连成国公朱勇此刻都满脸诧异站在原地。刚才沈忆宸还信誓旦旦的说文人当有傲骨,现在却对宦官如此阿谀奉承,傲骨也可以时有时无的?
如果朱勇也是来自后世的话,估计会听过一句名言。
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王振没有倒台前,沈忆宸心里面很清楚,对方想要靠舆论强行绑架在一条船上,自己是没办法挣脱的。
与其板着个脸去得罪王振找死,还不如想开点暂时坦然接受,与对方达成良好关系。
文人风骨固然重要,却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坟头草估计会长得很旺盛。
成国公朱勇的举动,也算是提醒了沈忆宸,就连堂堂大明顶级国公都能弯腰屈膝,自己目前又算是哪个葱?
如果最基本的官场虚以委蛇都学不会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不适合走仕途这条道了。
王振就这样领着沈忆宸一路前往华盖殿,可能是刚才那声内相让他很满意,路上还特意嘱咐了两句。
“状元公,陛下正值锐意进取的阶段,瓦刺部的也先不足为惧,等下就别再提了。”
“晚生谢内相告诫。”
“状元公客气了,咱家可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待。”
王振看着沈忆宸很上道,继续抛出来招揽之意。
“谢内相厚爱,状元公不敢当,称呼晚生向北即可。”
“好,御赐之字,那咱家就称呼状元公向北好了。”
两人一路行走可谓相谈甚欢,路上的内监跟宫卫们看到这一幕,都流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正统七年王振独掌大权以来,已经很少看到他对人如此客气称心。哪怕面见阁臣,也不会这般笑脸相迎,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当得起王爷爷此等礼数?
华盖殿内朱祁镇正在翻阅着执事官送过来的谢恩表,只不过有了沈忆宸那篇“感人肺腑”的文章珠玉在前,这些新科进士上表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夸诞,徒有其表!
“三元及第之才,果然常人所不能及。”
朱祁镇出言感叹了一句,恰好看见王振领着沈忆宸前来拜见,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臣沈忆宸,叩见陛下!”
就在沈忆宸准备行礼的时候,朱祁镇却摆了摆手说道:“朝堂之下,爱卿就不用多礼了。”
“谢陛下。”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沈忆宸也没有下跪的爱好,立刻就打蛇顺棍上。
“今日朝会,爱卿对北疆局势甚是了解,看得出来博览群书。”
“臣不过夸夸其谈罢了。”
有了成国公跟王振的提醒,再加上朱祁镇的情绪表现,沈忆宸明白很多事情,确实不是现今阶段自己能改变的。
朱祁镇犯了操之过急的毛病,最终酿成土木堡之变,自己也得明白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了。
“成国公也对瓦刺部也先很重视吗?”
朱祁镇的第二句话,就让沈忆宸感到了他身为帝王的嗅觉,直接问成国公朱勇的想法。
很明显,朱祁镇除了认为沈忆宸自己博览群书外,还认为他对于北疆局势如此了解,成国公朱勇在背后功不可没。
天下有才华横溢之辈,却少有无师自通之人。
该怎么回答?
沈忆宸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实话实说撇清跟成国公朱勇的关系,那么之前自己在朝堂上那番话语,会被朱祁镇给彻底无视,太没有份量了。
但是贸然把成国公朱勇给拉进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沈忆宸没办法预测跟掌控,风险又太大。
犹豫再三,沈忆宸还是稳妥回答:“公爷并未与臣说过北疆之事,今日朝堂所言,俱是臣下拙见。”
“原来如此。”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沈忆宸,你未经历过行伍之事,不知我大明兵锋所向披靡。”
“瓦刺也先不过区区跳梁者,待朕日后厉兵秣马,必灭之!”
朱祁镇说这番话的时候,迸发出一股独属九五至尊的帝王气场。
当初殿试的策问题,就已经彰显出朱祁镇的雄心壮志,他以历代先帝为榜样,势要平北疆之患。
龙旗所指,万邦臣服!
“臣定当辅佐陛下达成伟业,令四海升平!”
此情此景之下,沈忆宸已经没得选择,只能顺从朱祁镇的话语,日后再徐徐图之。
“好!”
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之前朝会上,他听着沈忆宸话语,是有些失望的。
当初殿试之后,他对沈忆宸文章唯一不满之处,就是描述略微保守,没有完美展现出自己心中雄才大略。
如今又显得过于谨小慎微,一个瓦刺也先都如临大敌,日后还如何跟随自己亲征剿灭?
不过现在看来,沈忆宸只是偏向老成谋国风范,也不算什么缺点。入仕之后了解了大明之强盛,就不会再把区区鞑虏给放在眼中了。
于是接下来朱祁镇又勉励了几句,就心满意足让沈忆宸离开。
对于自己一番努力最后变成徒劳,沈忆宸也没多大失望情绪。要是第一次上朝说几句,就能改变朱祁镇的意志想法,那才是真有鬼了。
自己所作一切,无非就是抱着事在人为的心态罢了。
离开紫禁城,沈忆宸并未回府,而是前往长安左门外的翰林院报道。
由于是陌生面孔,门前的值守兵役还验证了一下沈忆宸的牙牌官牒,确认无误之后才放行进入。
站在翰林院的门槛前,沈忆宸内心有些激动。神童诗写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己只要跨过了这道门槛,就预示着正式踏入官员行列,不再是以前纯粹的文人士子了。
怀着这般心情,沈忆宸进入了翰林院,此时值事厅里面人头攒动,有着十数位翰林官正在当值工作。
只不过当沈忆宸走进来后,这些人撇了他一眼,就依然自顾自得,别说欢迎新同事了,就连招呼都没一声。
什么情况?
沈忆宸毕竟也是第一次进入翰林院,鸿胪寺官员培训也不会详细到告诉你怎么入职。
所以他有些不明所以,莫非翰林官相对都清高、冷淡一些,风气就是如此?
“见过诸位前辈,晚辈沈忆宸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海涵。”
沈忆宸的风格一向是礼数不缺,翰林院规矩是日常不看官职高低,先入馆者称为前辈,其人入阁后则称中堂。
礼拜之后,依旧无人回应。
就算沈忆宸再这么不了解翰林院,他也意识到这种情况不正常。
他娘的,莫非此般作派,是准备给我这个新人立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