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告白

音低沉。

    苏九韵盯着暗夜中的人影，等待他接下来的话，不想对方却半天都没有出声。

    “何时谦，你到底……”

    下一秒，跳动着的五彩光亮打在何时谦的侧脸上，顿时，那一对沾星带露的丹凤眼，透亮清冷，一下照进苏九韵心底，让她瞬间忘了接下来的话。

    “顾嫣然是我的前女友，我们交往了五年，在五年前我去美国前分手，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今天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何时谦向前走了一步，目光中带着一丝压迫感：“因为我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记起我。”

    瞳孔瞬间放大，苏九韵心下一慌，难道，上次相亲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虽然在理智上，苏九韵早已作好被人拆穿的准备，但真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即便再多的准备也依旧不够。她强自镇定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何时谦却好似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很讨厌人类这种不受控制的主观情感，我曾想了各种办法想要控制住它，可是我都失败了。从再一次听到你的消息后，我的大脑就对你充满了好奇，只要是你出现在了我的目光所及处，它就陷入狂喜，拼命叫嚣着让我靠近你，一旦几日不见，它又让我千方百计必须去找你，去见你。”

    他这是在……表白？

    心跳仿佛过山车，在爬到最高处时又猛然落了下来，又急又痛。当最初的惶恐过后，苏九韵心底却有细细密密的欢喜冒了上来，压都压不住，但随后，那股隐秘的欢喜又变成窗外凌冽的寒意，苍白无力。

    何时谦的眼底，透着炙热的光芒：“无论你是真不记得我，还是欲擒故纵，总之，我的多巴胺却始终提醒着你的存在。”

    又一阵冷风吹来，白底烫金的窗帘打在墙壁上，沙沙作响。

    苏九韵寻声看去，何时谦的身后，江都市最豪华酒店里发出最夺目的光，既耀眼又短暂。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酒香味，苏九韵突然松了一口气：“何时谦，你喝酒了吗？还是，”她看向何时谦，“你前女友回来，你急需要证明？”

    话题转换得太快，何时谦一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证明什么？”

    苏九韵未答。

    灯光旋转，从他们彼此的身上扫过。

    终于，何时谦脸上的神色从热烈变得冷静：“我和顾嫣然在五年前分手后，她去了英国，我去了美国，我们从未见面，直至今天。”

    苏九韵双手抱在胸前，小道：“H大营养源研究所获邀远达答谢宴，是周家敏教授提议的吧？目的就是为了今晚会出现的顾嫣然？你们何家不想再和顾家有来往，所以拉了我来当挡箭牌？但是仅仅我一个人来参加答谢宴又太炸眼，所以索性就请了整个研究所？”

    “你误……”

    “能被人利用，说明被利用的人还拥有价值。”苏九韵打断他，目光从何时谦的眉眼间滑过，最后落在他的唇上，笑了，“抱歉，何时谦，我没有找男朋友的打算，大约此生也没有成家的计划。”

    虽然有考虑到她可能会拒绝，但是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决绝。心脏一窒，何时谦道：“你不用如此着急地回答我。”

    “何时谦。”苏九韵双手将裙摆扯出细细的褶皱，“如果前面我给你造成过什么误会，对不起。但是，”她抬眼，目光坚定，“我这辈子，不会拥有另一半，不会结婚，更不会有小孩。”

    窗外的灯光再度从何时谦的背上滑过，他的五官瞬间隐没在漆黑的冬夜里，让人看不清：“可是，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苏九韵眉头皱得死紧：“何先生……”

    门外传来王海洋的声音：“你们看见苏九韵没有……打她电话也不接……苏九韵！苏九韵……”

    何时谦压低声音：“你如果想早点离开的话，最好说出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就算她敢说，他敢信吗？苏九韵不由得想笑，可最后，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何时谦的眼睛，一字一顿：“因为，我心里有人了，但是那个人，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何时谦颓然地松手，他可以争取，但是无法强求。

    当灯光再度转过来时，何时谦已经退后两步，恢复了一贯的彬彬有礼：“那么苏小姐，打扰了。”

    喉间莫名的一哽，苏九韵面不改色：“再见。”

    擦肩而过。

    苏九韵看向窗外，余光中，何时谦精致的侧脸似往自己所在的方向偏了偏，然后彻底地走进她背后的灯火辉煌里。

    远达生物制药集团四十周年的答谢宴非常的隆重而且成功，答谢宴最后，何老爷子协同小儿子何卫东，孙子何时谦迎着风雪，站在酒店门口，给来宾一一送别的画面，定格成又一条新闻热点，甚至有人将何时谦早已过世的父亲何松山P了上去，于是祖孙三代同框，因着容颜分外相似，又引得民众纷纷热议：何家的遗传基因真是好。

    另外有一些好事的记者，将何时谦和顾嫣然当年的合照，对比答谢宴当晚的照片，标题也取得吸引眼球：金童玉女再续相逢，远达中森能否世纪牵手？

    雪后天晴，整个江都阴冷阴冷的——虽有阳光，但是那光亮却是没有丝毫温度的，仅仅是打在人身上，带好一薄层的暖意。

    H大营养员研究所。

    王海洋拿着手机凑到苏九韵的面前，正是P上何松山的何家祖孙三代的照片：“小九你看，何家一家四口真是神仙颜值——我哥简直帅得人神共愤。”

    自从那晚见过何时谦以后，王海洋便对何时谦是谜之崇拜——苏九韵看向屏幕，不出意外，照片中，何时谦的脸，在她眼里又如陌生人一样了——何卫东也一样。

    “无论你是真不记得我，还是欲擒故纵，总之，我的多巴胺却始终提醒着你的存在。”

    苏九韵自嘲地笑，她记得何时谦当时的话，也记得自己当时的心跳和心情，可是现在，他的样貌和声音，在自己眼中耳中，已与任何异性一样了。

    从新闻上得知苏九韵去了远达制药的答谢宴，魏来再次打来电话给提醒她，让她不要再去人多的地方，太危险，苏九韵也一再允诺了。

    答谢宴后，何时谦到远达新药研发中心走马上任。

    新药研发是远达生物制药集团的命门所在，承载着远达制药能否长远走下去的重任。在重人眼中，何时谦的接管，释放了一个讯号——何老爷子是不是在培养接班人？

    众人原以为何时谦年轻，再加上他又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不像何卫东，是实打实从商场的尔虞我诈中一路成长起来的，另外何时谦自小便过目不忘，是众所周知的天才少年——说得不好听一点便是书呆子，于是都以为，何时谦作为一个新手空降兵，直接掌管远达的命门，不过是老爷子权利的交接而已。

    但是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众人都发现，他们之前都太小看这位小何总了。何时谦看起来文质彬彬，不苟言笑，但是却能从一大堆试验数据中，一眼看出有问题的部分，即便那是已经达到上市标准的药物，同时，他又及其认真，会只因一个小数点数据的差距，让研发部门从头开始研发、实验。更特别的是，以往，远达大部分部门，像研发部、营销部都会将大部分的时间、精力和资金放在那些针对疑难杂症的高价药品上，而这位新主任，则更偏向平价靶向药的研发，甚至有一些已经停产多年的药品，都被他重新研发，重新投入市场。

    茶水间门口，何时谦拿着杯子并未进去，因为里面有几名员工正对自己议论纷纷。

    “咱们这位新来的小何总不亏是学霸出生，但个性也太严谨了吧？”

    “咱们是做药品的，严谨一点有什么不好？”

    “人家可是太子党，当然要谨言慎行。”

    “哎，那何总呢？何总在远达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的。”

    “我觉得小何总不错啊，自从他走马上任已来，已经推出了好几款的平价靶向药了，这可是在救命！”

    “救命？咱们又不是慈善机构，赚不到钱，怎么买试剂，怎么研发新药物？”

    ……

    何时谦敲了敲杯身……太子党？原来大家私下是这么叫自己的。

    “小何总？”

    身后有人喊道。

    立刻，茶水间里传来几声惊呼，随后便是一片死寂。

    何时谦朝来人点了点头，转身进了楼梯间。

    这位老总很奇怪，似乎从来不坐电梯。

    总经理办公室。

    “砰砰砰”有人敲门。

    何卫东从一大堆让他焦头烂额的报表中抬头，只见何时谦拿着一个空杯子站在门边：“你这里有茶吗？”

    又一个很何时谦的奇怪嗜好，只喝茶。

    何卫东往后靠进背：“你知道的，我这里只有酒，喝吗？”

    “勉强吧。”

    何卫东诧异地挑眉，然后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两个玻璃杯，随后倒了一杯酒递给何时谦。

    两个人站在窗边。

    从十九楼看下去，楼下的行人、车辆都好似蚂蚁一般，渺小又遥远。

    何卫东靠坐在窗台边上，抚着颈项——他最近颈椎似乎又犯了。何卫东歪头看向何时谦：“听说研发部最近异常地忙？已经有好几个人向我抱怨了，说自己多少天都没休息了。”

    何时谦看向何卫东，他是明知故问：“药物研发，永远都是在和死神赛跑。”

    何卫东咳嗽一声，快速且低声道：“机器人。”

    何时谦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对了，你和那个，苏小姐怎么样了？”

    拿着玻璃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我表白了，但是被拒绝了。”

    “被拒绝？”何卫东愣了一下，然后站直身子，上下打量着何时谦，“远达生物制药集团的少公子，高、富、帅样样占全，外加学霸高智商，这样的男人，居然会有女人拒绝？”

    “你呢？有女人拒绝过你吗？”何时谦侧脸看向何卫东，不答反问。

    一张焕然一新的脸迅速地从何卫东的脑海中闪过，何卫东摇了摇头：“看来你从来都没有关注我的感情生活——向来都是女人甩我。”

    何时谦的眼底似沁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云山雾罩，让人看不分明：“这个世界上除了数字具有唯一性和确定性，凡事都有例外。”

    何卫东转过身，眯着眼看向远方，冬日的晴空万里，即便天空是蓝色，也带着一股沁骨的凉意：“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苏九韵的脸再次从他脑海中掠过。

    何时谦再未言语，何卫东也没有说话，叔侄两人只是你一口，我一口。

    几分钟之后，玻璃酒杯被放在窗台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微刺耳。

    “走了。”何时谦转身，边走边朝何卫东挥手。

    “时谦。”

    何时谦停下脚步，侧身，只是发出一个鼻音：“嗯？”

    “晚上有个局，都是老朋友，你去吗？汉良听说当年的女神顾大小姐回来了，就非闹得要一起吃饭……”

    何时谦打断他的话：“新药的研发太忙，我就不去了。”

    “不是因为嫣然？”

    “什么？”

    看来，那位顾家大小姐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何卫东好奇：“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你很喜欢苏小姐吗？喜欢到什么程度？”

    有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打在何时谦的侧脸上，半明半暗，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尾眉梢有笑意一闪而过：“我第一次对没有完整参与一个人的过去而遗憾，所以，我更想要出现在她的未来里。”

    门被带上了。

    何卫东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是谁说何时谦是机器人的，明明像个诗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