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喜色。
“只盼着阿囡。。。”她低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似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哭泣,“从此安生过了。”
那一声微弱的哭泣很快被喧闹的人群淹没。老张对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们三个悄悄地起身,随着那瘦小的老妇人到了后面小灵堂。
桌上摆着些香花鲜果,两支粗粗的蜡烛无声无息地烧着,时不时地留下一行行泪珠子。妇人低低地念诵着佛号,突然把手里的念珠一丢,伏在地上哭起来。
那种哭泣是无声无息的,和那些雇来哭灵的大吵大嚷不同,她两个手捂住脸,只剩一双瘦削到只剩肩椎骨的臂膀止不住地颤抖,看得人心里也酸楚。大概所有的儿女对母亲来说,都是不同的手指,缺了哪个也终究不可弥补,是一眼就能看见,日日相伴的残缺,纵然山长水阔,年年花好月圆也不可弥补的苦楚。
“我梦见你的阿囡了,”我走上去,轻轻扶住这个痛哭的妇人,“她是不是老喘不过气来?”
妇人先是狐疑地望着我,待到听得这一句“喘不过”,突然就失控地大哭起来:“我可怜的阿囡呦,我知道你苦啊!”
“阿姐,是怎么死的?”苏郁芒蹲下身来,用一双温和的褐色大眼睛,望着妇人问道。这一刻,他仿佛是所有妇人心中那个期盼的久而未得的孝顺儿子,那个年少时依偎在母亲身边喊着妈妈的小男孩。
“阿囡从小就生得好,手又巧,”妇人絮絮叨叨地说道,“她走得那年才十七岁,喝了个百草枯,在床上挺了七天才闭气,咽气的时候还喊着娘。。。”
说到这里,她又哭起来。许多的泪珠子拼命地从那干涸的眼睛里涌出来,仿佛是沙漠中央一口绝望的井,“才十七啊。。。到最后都喊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抓着脖子,说喘不过气来,?那喉咙都给抓破了——”
我坐在那里,只是无言以对。这百草枯,可谓是臭名昭著。医学上的致死量只有三毫克,几乎是喝一口就要发作。骤然倒地也就算了,起码给个痛快。百草枯却是攻击人的呼吸系统,非得把肺给纤维化成了窟窿才肯罢休。?最惨的是,这期间,人的神智一直都很清醒,往往有收入医院的病人,在床上哭着叫着不肯死,却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承受了万千的苦痛才得最后解脱。
难怪,她要死命地抓自己的喉咙,抓的两手都鲜血淋漓。。。。却听老张开口问道:“这么年轻,怎么就一心寻死?”
妇人茫然地摇了摇头:“阿囡脾气很好的,从不肯跟人置气。”
要是为情而死,又何必死后作祟,扰得全村都不得安宁?刚刚听那些村民的口气,像是解决了个大麻烦似的。作祟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跑到佛寺来——
“佛寺,”我望着妇人,急切地问道,“阿囡有没有去过那个莲华寺?”
妇人有些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们村子里的人,无分男女,都是要去庙里敬佛斋戒一段日子的——”
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骚乱,有许多女人惊叫,又有男人匆匆忙忙走出去的声音。天啊,这位神道又现身了?我有些害怕地靠向苏郁芒,只觉得室内阴风阵阵,连相框上女子的微笑都变得奇异了。?????人们簇拥在池塘边,一时间,就连那些最胆大的村民也酒醒了。人很多,我并不能看清楚那池子里泡着什么东西,只听见骤变的人在小声议论:
“幸好是中午结亲,指不定还闹出什么事。。。”
“阿囡气性真大,这样做了亲还是不情愿。”
“看来得赶紧的合葬了。”
最后还是村长赶来,他高声念了佛号。催促大家去打捞。几个村里最勇敢的青壮年,撑着船靠近,再抛下绳子去,用力地往船上拖。
随着绳子一寸寸地缩短,那个长条的东西骤然跳出水面。人群里发出一声惨呼。就在这一刹那,我眼前一黑,有人用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别看了,”苏郁芒沉重道,“是那个庙里的小沙弥。”
怎么可能?他才只有十二岁啊!我拼命地拨开人群要看个究竟,却被老张死命地拉住了。只好看着他们将卷了竹席的尸体放上套了骡子的平板车后面,沿着路拉走了。
“吴老四家的,”村长转向阿囡的父亲,一脸严肃地说道,“现在就赶紧破土下葬!村子里容不得你闺女这样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