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不能喊,不能传染给他们。他想好了,爸爸敲房间门的时候,就不应声,这样他就以为自己已经走了。但是,没有开门的声音,没有脚步声。那是有人回来反锁门的吧。他和别人打架的旧伤口也爆开了,血渗出来。原来,靠近骨头里边的肉要比外面的白。
他们都想要极力保护爸爸,用自己所能够得着的方式。跟别人打架经常仅仅是因为一句对父母的侮辱。小小年纪,早已谙熟吵架时彼此的道德底线是不骂对方父母。它们就像风衣里的纯棉内衬,一直藏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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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和父母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样反转的。我能想到最温暖的爱,就是心安理得活在你的影子;我所经历最痛的爱,也是无法抗拒活成你的影子。有多么温暖就有多么痛。
你在饭桌上剔着牙缝里的肉渣训斥着服务生让她替换掉凉掉的菜你说吃了拉肚子,你把过期了的面包递给伸手过来的要饭的,你在幼儿园的盘子里随手拿走了两块糖还强塞一颗给我你说特别甜,你在超市里打开盒子旁若无人的调换里边烂掉的水果你说别把剩下那些好的传染了,你在宠物店里把一只小猫咪踩在脚底下你说血统不纯正,你在美国把刚下飞机当女儿看待的租客姐姐挡在门外的大雪里不允许她靠近我们家你说她身上带着中国来的病毒,你在飞机上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理我不允许我去找你却愿意和别人坐在一起你说你最近总是咳嗽,你精于投资买房买地买股票期货一本万利,最终连我也没有放过。
“过来,小姨跟你算笔账,”那是小姨刚从非洲回来得时候,她拉着莎莎说,“你看,你爸妈养你花了那么多钱。将来可要连本带利还清楚才能走哦!”
她听到那个庞然数字惊恐万分。
鹏表弟吐了吐舌头,转身对姥姥说“要这样,你们还是把我卖了算了。”小姨,妈妈,还有姥姥都笑了。
鲲表哥什么也没说。
她看着鲲表哥。原来我们都一样,养育本来就是一场投资,挥之则来呼之则去的我们,一旦无用或者不听话,就要被扔回垃圾堆里。小孩子们都知道,所以拼命拼命变得有用,所以拼命拼命学习那些规则,所以拼命拼命变得听话。TA们的爱,有多么温暖就有多么痛。鲲表哥,于你,于我,都是这样子的吧?
“妈妈生你的时候疼得都快晕过去了。”电视上出现这句台词的时候,我惊恐的走开了。我害怕这句话从TA的口里出来。咣当,掷地有声。仿佛我是一个逃犯。我是一个隐形谋杀犯。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就试图夺走另一个人的生命。并且这一切都是有征兆的,我从一开始就对TA不客气,我争夺TA的食物,衰老TA的容貌,毁掉TA蒸蒸日上的事业。别人都说TA很伟大,因为即使我那么对TA,TA依然爱我。鲲表哥,是不是我的罪恶成就了TA的伟大和更伟大?如果我否认我的罪恶,会不会也连带剥夺了TA头上闪耀的光环?
鲲表哥,我宁愿承认有罪而不被原谅。我害怕掉落到那种被原谅后你欠世间所有人的深渊。因为懂得是妈妈,所以只有无声的服从。如果我当时没有被TA生出来,我是否会不那么有罪一些?比如在试管或者培养皿里长大。鲲表哥,你是这样子觉得吗?
鲲表哥,我并没有生出憨憨和闹闹,可我依然在对他们行使妈妈的权利。我给他们吃的食物和水,帮他们清洗小窝带他们晒太阳,然后要求他们听话,听我的话。然而,我又懂得些什么?我按照我的方式理解他们的言行。我一直以为憨憨是外表坚强的孤独者。我为了她和闹闹作战,然而直到憨憨死掉,才发现原来真正忍辱负重的那一个是闹闹。憨憨因为感染了细菌,不愿意吃喝,闹闹就默默的帮她咬掉感染的尾巴,劝她吃喝。他们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生存方式,可我从来都只按照我的方式来对待他们。我躲在一个叫做人体的房间,躺在一个叫做语言文化编织成网的床上,透过一个叫做眼睛的小孔来观察憨憨和闹闹。
我不知道从哪里学会吹泡泡的。也许就像爷爷说的,不是所有东西都要学才能知道。有时候,长大,恰恰是学着去知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