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昜还记得,小学的时候,这禹老师才是四十左右精壮的年纪,现在一转眼,却已经到了知命之年。
说起来,对于他的遭遇,陈昜仍然颇有触动。犹记得小学那会儿,对方高级教师的身份还很吃香,而且属于和蔼负责任跟学生打成一片的类型,非常受学生、家长的欢迎,曾经一度是明星教师。
可惜……
原是升迁之喜,但是当他升任副校长,所有人都以为到了该他出头的时候,却想不到反而是他迅速跌落的开始。从一线小学调到二线,再从二线调到三线,再调到乡村学校,最后连乡村小学都取缔了只能调回成教当文职……短短几年时间,他就从熟悉的岗位上消失了,最终只能郁郁离开……
而这一切,不过都只是因为他实名举报了上级违规外包饭堂,导致孩子们的伙食克扣现象严重……那个时候,大家都惋惜,愤怒,同情,有支持他为他点赞喝彩的,也有觉得他傻不值得的,甚至连他的妻子都因为不堪受扰而与他闹得分了居……然而,无论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都被冲淡了。十年八年,整个世界都变了,何况是人。时至今日,以前的那些人,还能记得他的已经不多了。
不过,能回来就好。
虽说谈不上太深厚的感情,但小的时候颇受他照顾,几年时间下来,多少就建起了一份师徒之谊。其实,之前的两年,陈昜都不怎么想这事了,只是想着,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静气书斋。
陈昜走了一条街,在岔口停下来。面前,榕树一棵,小店一家,旧书一屋,桌具一套,外加一壶清茶。
老人就坐在里面,正在看着书。
陈昜从侧面可能过去,差点认不出这个曾经的语文老师了。得了两年大病,他的头发都白了,以前还算得上稳健的模样,现在就有点干瘦,又多了一份看淡的气度,看着就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老师。”
“嗯?”老人闻声回头,看到他,皱着眉头细认了两眼,几秒后才露出恍然的样子,“陈昜啊?”
“嗯,是我。”
“旅行回来了?”
“嗯,刚回来。”陈昜走进去。这间书屋不大,也就十几平方的样子,两个书台,几个书架,整整齐齐地按门分类塞满了一堆古旧的书籍。满屋子的腐朽的书卷的味道,还有茶水的香气,让人感到安宁。
“很好啊,这个义工旅行,很有意义。”
“还好吧……”对外,陈昜一直宣称是走的义工旅行,所以多少会有点不好意思。
“坐啊。”
“喔……”陈昜走近,看见他在看的是一本‘概论’。
“怎么?有兴趣?”禹老师给他倒了一杯茶。
“谢谢……额,没有……”陈昜有些尴尬,老实交代道,“您上次给我的那一套书,我还没看完呢。”
禹老师却笑了,“哈哈,你要是说你看完了,我才觉得不应该。”
也是。
陈昜也笑了笑。像易经,道德经、格言什么的,看字简单,但是要有所感悟,哪怕只是皮毛,随便一本也够看好几个月了。陈昜再瞧瞧他,发现除了容貌枯瘦了许多,确实如母亲说的一样,他精神看起来却是不错。甚至比两年前还要好的多,那时候他正是盛年,事业却遭受重击,有些心灰意冷,而现在却似是看透了。不过,也不奇怪吧,毕竟不管是谁,如果经历了一场生死,怕都会有所感悟了。
“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礼拜回来了,好几天了……”
“喔。”
“你快开学了吧?今年,大三了?”
“嗯,大三了。”
“唉,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候,你才……”
……
聊了一个多小时,天就黑了,书店开始热闹起来。
因为人缘好,每到清早或者晚上,都会有人来书店喝茶,聊天,陈昜就不好多留了。毕竟这些人,大多数的年纪都与老人差不多,有市井也有师生,他作为后辈的后辈,实在是聊不到一起。
华灯初亮,夜色渐凉。
陈昜走了一段路,回头望了望。树影下的书屋里,几个年长的友人饮茶论话,倒也相当惬意。
这大概就是‘塞翁失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