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住的地方在另一边,相隔不远,建筑风格却并不相同。准备离开时,那笃笃的声音又拉住了他脚步——这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那只鸟是在啄什么?
他一回头那只鸟就停了下来,发现他没有别的动静才继续啄来啄去,那动作与寻常觅食的小鸟并没有什么不同,埃德看了一阵儿,却像是一点点被浸入冰冷的水中。
地面虽是木头,但很结实,那只鸟并不能在地上啄个洞,然后从洞里扯出条虫来,可它也分明咬住了什么,有时甚至还会甩一甩,仿佛它叼在嘴尖的是什么活物。
可埃德什么也看不见。
他僵硬地站着,开始怀疑眼前所见的一切并不真实……或者,不是全部。
他想起尼亚眼中的恐惧,想起他曾告诉他,要怎样才能看到真正的地狱。那时他拒绝了他,因为他深知其中的危险,可现在,他却控制不住地想要看一眼。
他动了动手指,那颗被他藏起的小石块落到他手心——它可以成为他的另一双眼睛,或许依然是危险的,但总是隔了一层。
他将意识融入其中。
有片刻他只看到一片黑暗。无边无际,又层层叠叠的黑,像暗夜里森森的树影,在狂风中疯狂而无声地舞动,而他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片影子,身不由己地晃来晃去……又竭力从其中挣脱。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里为什么会被叫做“至高之渊”。它是至高之处,却也是黑暗的深渊。
他在黑暗中寻找着。他看见了那只鸟,一团朦胧的灰白,漂浮在黑暗的海上,看不出清晰的形状,却还能捕捉到动作,一点一点,一晃一晃,从黑暗里叼出一片片细碎的、难以分辨的灰白——恍惚还在蠕动的灰白。
那灰白也落在他肩上,像雪……像整个世界燃烧殆尽后的灰。视线缓缓向上,他看见灰黑色的天空。
没有什么深深的裂痕,毁灭的雷霆,只有蒙蒙的灰雾。灰白碎片飘飘扬扬地落着,他凝视着其中的一片,在它飘过他眼前时,看见破碎的恐惧与绝望。
他想要逃,可动弹不得,想要尖叫,声音却卡死在喉间。他拼命将视线从天空中拉回,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黑色的火焰所包围,那火焰攀上他双腿,向他仰起模糊的面孔,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触及他腰间暗红如余烬的微光时嘶叫着逃开,又不甘地飘回来。
而他紧握的手心里还有一点光,温柔洁净的纯白,微如萤火,却足够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重新回到光明之中时,他脱力般向后跌坐在地上,冷汗如雨,在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中滑落。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能喘出一口气来,然后如差点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连天空那诡异的红光,此刻都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与安全。
受惊的小鸟扑扇着翅膀飞开。埃德把视线转向平台的边缘。
从黑暗中抽离时他就看到了列乌斯——在那一片混沌的暗影中,只有列乌斯是清晰的,依旧黑白分明,优雅而平静。
“啊……你看到了。”它叹息,“人类,总是爱做一些自己也知道并不该做的事。”
可它也没有什么生气或责怪的意思,反而问他:“你觉得那才是真实吗?”
埃德依旧急促地喘着气,却摇了摇头:“都是……真的。”
此刻他眼中所见,和另一双眼睛所看到的,都是真实。
生者看到生,死者看到死。只不过,在这个世界里,死亡是过于浓重的底色,而生命,不过飘落的花瓣般附着其上,轻易就能抹去或玷污的凌乱色彩。
列乌斯似乎笑了笑。它走过来,向他伸出手,埃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它的手,站了起来。
那只手柔软而富有弹性,却极其冰冷,也像是……非生也非死的存在。
“您为什么……”他忍不住开口,忽又茫然起来——他到底想问些什么呢?
“不为什么。”列乌斯回答,“一定要找个答案的话,或许,只是因为无聊吧。”
埃德闭上了嘴。这个毫无意义的回答,确实已经能回答他所有的问题。
这个恶魔……或神明,虽然不知为什么,似乎十分认真地在扮演一个有感情的、“正常”的存在,可它冰冷的躯壳之中并没有一颗真正柔软的心,而它眼中的星光,看似温柔,却没有温度。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了好一会儿,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开始蹲在地上画法阵。
刚才,如果没有腰间和手心的那点光,他几乎就已经看不到自己——他的灵魂被包裹在黑暗之中,漏不出半点光来。那像是一层硬壳,比黑更黑,可它到底是能一直保护着他,还是会一点点将他染透?
他画了个并不十分复杂的法阵,却画得极慢,又咬着嘴唇仔仔细细再三检查。
手上没有其他可用的材料,他费了老大的力气,一边在心底向塞尔西奥道歉,一边用那块灰白色的碎石在地面上画出足够清晰的痕迹。
接下来,能使用的只有自己的力量,倘若失败……
不管怎样也得试一试。
他搓搓手,激活法阵。微光亮起时他叫出了被召唤者的名字:
“罗穆安·韦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