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他用力搓脸。有一瞬他想着是否能带他们一起离开,然后又立刻打消了这个主意。毕竟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握……也最好不要期待他们的帮助。
然后他想起那一句“故友之子”。听的时候没觉得怎样,毕竟列乌斯的确一直把他当成后辈的样子,可现在想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某种意义上,他算是尼娥的后代,所以……“故友”这个词所代表的,似乎不言而喻。
他闭上眼,那双深黑的眼睛仿佛依然凝视着他……更加温柔地凝视着他。
他猛然睁开眼睛。
他想起来了,他的确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在安克兰让他看到的地狱之中,那半埋于大地,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巨大的形体……也有这样的一双眼。
宛如神明……或者就是神明。
他木然坐在床上,感受着心脏从一只上窜下跳的兔子变成只筋疲力尽的兔子,感受着血液全部冲上头顶,又一点点重新开始流动。
无比震惊,却又似乎早有预料,反而也没有太多想法。
他们或许有着相同的身份——他与列乌斯,都算是“圣者”?这么一想,好像也不需要那么紧张。
那么,它口中的“儿子”……又是谁?
他想着这些,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
不管怎样,睡一觉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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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埃德睡到觉得自己再不起可能会饿死在床上才爬起来,然后发现他在昏睡中抠掉了自己一层皮。
指甲里带着血迹,还挂了一小片带着鳞片的皮。他心惊胆战地找到镜子照了照,脖子和手臂上的鳞片果然被他抠掉了一大半,连带着边缘的皮肤也撕出血来,而且鳞片覆盖的范围,又大了一圈。
所以,待在这里,并不能让异化停止……但他的灵魂似乎还没什么问题?
他干脆龇牙咧嘴地把扯烂的皮都撕了下来,想一想,又挑了两块还算干净完整的鳞片收起来留作纪念,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恶心,但又有点……爽?
他的灵魂可能也不是太好了吧。
但好歹睡过了一觉,他思路清晰,情绪稳定,准备先去外面逛上一圈。
侍女为他端来了和宴会上一样正常,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的食物,也没有谁阻止他到处乱转。他在平台的边缘往下看,茂密的森林绿得发黑,似乎每一棵树都差不多大小,一棵挨一棵地挤着,围着潘吉亚绕成一个完美的圆,一笔都没有画歪。
然而树叶并非随风起伏,更像是在自己蠕动。如果他离开这颗巨树,列乌斯大概也不会再好心让谁帮他打开一个通道,再想想尼亚的警告……这片森林显然不那么容易通过。
他顺着阶梯往下转,大胆地敲着每一扇门,如果无人应答,就直接推门而入。
房子里摆设齐全,干干净净,仿佛等待着有谁来居住。埃德不自觉地想到了传说中的“圣殿”——最接近神明,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和这里……还真是挺像的。
然后他又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子里扔出去。倒不是因为这亵渎了神明——他对神明的敬畏依然有限,但对那些坚守信仰,清白正直地过完了一生,有资格进入圣殿的人,反而有着更深的敬意。
没晃多久,一扇藏在树荫下的门在他敲响时突然打开。
门后是昨晚那个法师,大概三十出头,额上的皱纹却很深,眉毛压得极低,一双眼睛深深地陷下去,总有点睁不开的样子,偶尔掠过其中的光芒,却让人暗自心惊。
他这会儿远没有昨晚那么友好,紧绷的脸上充满警惕和怀疑。
“早上好啊。”埃德故作轻松地开口,“我只是,呃,随便转转。”
“这里的景色是很不错。”法师干巴巴地配合了一下,但半点没有请他进去坐坐的意思。
埃德识趣地离开,走出好一阵儿,还觉得那法师的视线粘在他背上。他怀疑他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如果他们的船是在最近才穿进地狱的话。小商人和水手或许无意去了解那么多,一个施法者却不大可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但这个名字在他心中的分量,显然不足以让他冒险。
还是……不够值钱吧?
带着些微的沮丧,他厚着脸皮继续到处敲门,又敲出了两个恶魔和那两个西南联盟的商人。夫妻俩自然是住在一起,他们倒是热情地请埃德坐了坐,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问了些“休息得如何”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如果埃德试图说点别的,他们不是岔开话题,就是沉默不语。
埃德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也不想为难他们,很快也起身告辞。
“待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
送埃德出门时那位妻子突然开口,也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埃德。
纵然是关在笼子里的鸟,至少能在这黑暗之地活下去。
埃德笑着感谢他的好意。
“可是,”他说,“还有人在等我回家啊。”
商人眼中掠过一丝怅然,嘴唇动了动,到底没再说什么。
又往下转了两圈,埃德敲开了那位水手的门。
名为罗杰的水手依然穿着并不适合他的长袍——这里大概没有别的衣服给他选择。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显出什么尴尬局促的神情,这样坦然地接受他并不能改变、事实上也没必要纠结的东西的态度,倒让埃德心生敬意。
生活在底层,单是“活着”便要竭尽全力的人,有时反而是最顽强的。这位水手年纪在五个人之中显然最大,脸上可见的异化迹象却最少。
但他昨晚的话就不多,埃德觉得他们最多也就是再聊聊今天的天气——说起来,今天的天空是绿色的,所以阳光也是绿色的,照得每个人的脸都一片惨绿,看着有点瘆得慌。
但在“今天天气哈哈哈”之后,中年的水手却多说了一句。
“这里的天空,偶尔也会是一片湛蓝……我们的船在鹰哨角穿过风暴,却穿到了这里来的那一天,天空就是海一样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