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窦燕山,日日耳濡目染,必然看遍了许多骄奢淫逸的大场面,可他自己却依旧是一名侍从,你觉得对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来说能甘心吗?如果女子的堂兄现在给他提供了一条赚钱的门路,让他也能拥有自己的生意买卖,久而久之,你觉得他会不会视对方为盟友挚友?”
沈峤恍然:“所以你特地选了一个精明的人,正是知道他不会甘于现状,而非选择一个老实巴交的人?”
晏无师:“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弱点,这世上哪里有完美无缺的人呢?”
沈峤点点头:“说得是,你当日若非自视过高,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也不至于后来被广陵散和窦燕山等人有机可趁。”
这话显然是在调侃。
可他却忽略了晏无师的脸皮,后者徐徐笑道:“你错了,那是我过去的弱点,而非现在的。”
沈峤忍不住笑:“阁下现在的弱点是脸皮比那泰山的石头还要厚罢?”
他脸上常有笑容,和煦温柔,却很少大笑畅笑。
此刻虽未大笑,唇角却止不住笑意绵绵,连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如被雨水浸润过的玉石,活色生香。
“那是优点,不是弱点。”晏无师属于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人,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他的手已经覆在沈峤手背上了。“本座现在的弱点是你啊!”
沈峤摇摇头,脸上像是听见什么更好笑的事情,手想抽回来,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晏宗主,有些把戏,玩一次也就生腻了,何必一玩再玩?一个人再傻,总不可能连着跌入同一条河流罢?”他的话里带着一丝也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嘲。
“你还记得我上回与你讲的那个故事么?”晏无师笑容不变,眼睛盯住他,手却不肯松开。
在这之前,沈峤从来没有将两人的关系往不该想的方向去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经历过那样的“自作多情”之后,他对晏无师的无情凉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知道此人铁石心肠,任是诚意拳拳,只怕也是一厢情愿,很难打动对方,实则内心深处,沈峤早已不敢轻易去相信,曾经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致于他不敢再轻信此人,生怕重蹈覆辙。
然而此时此刻,被对方的灼灼目光望住,沈峤心头咯噔一声,感觉自己就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不得结果誓不罢休。
“掌柜的,那边明明还有两个空位置,你怎么就说客满了!”大嗓门自不远处传来,分散了两人的注意力。
沈峤趁机抽回手,四下一看,却见客栈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唯独剩下他们这一张桌案,因自己与晏无师分坐对面,便还剩下左右两边可以坐人。
时下的人并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桌,一般也不会有人硬要去跟不认识的人一起坐,但有的人并不介意,而且仗着自己身有武力,觉得对方也不好拒绝,便时常会引发江湖风波。
掌柜显然不愿看见此处也变成另一处风波现场,忙赔笑着解释,说只要稍等一会就有客人用完饭离开,到时候便可以空出位置。
大嗓门却不愿将就,与他同来的几人看着也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他们不仅是瞧见满屋子就沈峤他们那里还空出两个位置,更是看见沈峤身穿道袍,面善好欺,而晏无师甚至连兵器都没有,好像都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若现在换作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坐在此处,他们未必敢妄动。
“这几人我曾见过,是桃花坞的人,桃花坞自打并入合欢宗门下之后,便趾高气扬,目下无尘起来,打着合欢宗的旗号在外头胡作非为,旁人顾忌合欢宗的名头,不愿轻易得罪罢了。”
“难怪这般嚣张啊,跟狗仗人势似的……”
“嘘,小心祸从口出,他们武功也不赖的,上回连天山玉剑子都折在那个大嗓门手里头呢!”
“喝!”另一人倒抽一口凉气,“天山玉剑子可称得上二流高手了!”
“可不?要不然他们怎会如此嚣张,那大嗓门是桃花坞坞主的弟弟,外号断流刀……”
“哦——我听说过,断流刀尔德明,原来是他!”
旁边一桌的人说话声不大,却悉数入了晏无师和沈峤之耳。
那头大嗓门已经拨开掌柜,朝他们大步走过来。
范元白和周夜雪年轻气盛,见状就要起身拦阻。
晏无师自然轮不到他们来护着,但沈峤为人和善,又对碧霞宗有大恩,这半年在泰山小住,更与众人相处融洽,他不像晏无师那样心血来潮指点江山,而是有问必答态度极好,教弟子的时候也让范元白他们在旁边看着,令碧霞宗众人受益良多,范元白等人待他如师如兄,自然见不得他被无礼唐突。
赵持盈毕竟比他们老成持重,她动也没动,只是朗声道:“掌柜的,方才我给天字第六号桌点的羊肉煲,你怎么还未送过去,浣月宗晏宗主和沈峤沈道长都久等了!”
这两个人名,尤其是前面那个一喊出来,登时就像凛冽寒风刮过客栈大厅,连带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那个大嗓门原本抬起的脚步生生停在半空,再也迈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