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的春节假期,临江还不像如今这样冷。
在和厉醒川厮混了半个学期以后,凌意第一次面临跟他分开。他头一回这么不期待春节,一是为着厉醒川,二是因为又要见到杨斌。
离开临江的前一天醒川跟人开车跑山,手机一整天没有信号,下了山才收到三条消息。
“醒川,你在宿舍吗?给你买的机车手套到了,在的话我现在拿过去。”这是早上十点发的。
中间他给厉醒川打了个电话,没通。
午后时分发了第二条:“你是不是忘了我下午三点的车?手套放在楼下孙阿姨那儿了,记得去拿,记得要戴。”
下午三点:“我上车了,年后见。”
远处红霞漫天,落日的余晖透过云洒在山际。明明是该心旷神怡的一刻,厉醒川却坐在车上,右脚刹住地面,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醒川,别玩手机了,走吧。”车友朝他招臂。
前后引擎轰响,四周尘土飞扬。厉醒川收起手机,放下头盔挡板,一言不发向前骑去。
下了山天也暗了,车队的人又提议一起聚餐,就近找了一家撸串的店。店面装潢还算过得去,门脸不大,但店主夫妻俩特别热情,茄子烤得更是入味。
正是饭点,店里人声鼎沸。厉醒川平时就不多言语,今晚更是沉默,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吃到一半,大家说说笑笑的,坐他身边的车友把他肩膀一搂,“醒川,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今天跑得这么爽还板着脸,平时你可不是这种状态啊。”
面前摆放着大大小小十来个盘子,大家筷子夹得都很勤,烟也抽得很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孜然味跟烟味的混合体。有不熟的把一支烟递到厉醒川面前,“哥们儿来一支?”
“谢了,我不抽烟。”厉醒川拿上手机起身,“我去回个电话。”
天气冷,外面呵气成雾,屋外的桌子都成了摆设。他走到餐馆跟隔壁小卖店之间的位置,靠在墙边,背微微弓着。路面除了路灯的细杆,就只有他这一道颀长的影子。
响了十来声,那边才接起来:“醒川?”好像很意外。
厉醒川蹙眉:“你干嘛呢。”
“等我一下,”凌意的声音向里收着,“我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见这个声音,刚才被烟味熏出的那股辛辣肝火瞬间平息下来。厉醒川一言不发,靠着墙一动不动,出奇得有耐性。
然后就是脚步声、关门声,都不大。凌意浅咳一声,吸了吸鼻子:“我以为你今晚不给我打电话了,吃饭了吗?”
“嗯。”
“在家吃的?”
“外面。”
“跟谁一起吃的?”
“你查岗呢。”
与凌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厉醒川的声音,慵懒、低沉、漫不经心,还有略微的不耐烦。
“那我不说了,你说。”凌意似乎有些提不起精神,恹恹的。
厉醒川顿了一会儿,问:“病了?”
“没有,就是鼻炎又犯了,杨斌在家总抽烟。”
病的根源在杨斌,不在烟。
那边传来被子摩擦的声音,好像在翻身。厉醒川耳廓微痒,敛眸看见地上的一个烟蒂,没作声,踩住了。
过了一会儿,凌意还是忍不住问:“你下午跟谁一起吃的?”
声音比先前又浅了一些,好像生怕惊扰了谁。
“车友。”厉醒川终于松口。
“原来是车友啊,”他嗓音忽然就蕴了笑,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你今天不会是进山了吧,这么冷。对了,手套拿到没有,试了吗,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就去换。”
“假期过完还怎么换。”
“也对哦,过了七天好像就不能换了,那怎么办,你试了吗?”
“没有。”
“怎么不试呢,不喜欢?”
夜空像把黑伞,罩在人的头上。周围行人三三两两,个个都揣手低头行色匆匆,只有厉醒川一手插袋一手举着手机,因为说了不少话,面颊四周濛濛的一层白雾没散。
“不喜欢吗?”凌意又问。
“嗯,”他面无表情,“不喜欢。”
不出所料,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过后,凌意才问:“哪里不喜欢,样子还是颜色,还是觉得太便宜了。”
“都不喜欢。”
凌意终于完全地不说话了。
但厉醒川的心情却大有起色。他换成左手拿电话,几近冻僵的右手插进裤袋,脚下的烟蒂踢出去很远,“因为买它的人招人烦。”
“我吗?”凌意愣愣的。
“除了你还有谁。”
“我怎么了……我又招你烦了?”好冤枉。
“你下午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忘了你三点的车,我为什么会记得。”
导火索在那条微带抱怨的短信上。
“可我前天就是告诉过你,”凌意小声据理力争,“我当时说我后天下午三点的车,问你送不送我,你还嗯了一声。”
“谁嗯了。”
“你啊,就是你。”
厉醒川眉心收紧:“我没印象。”
“谁知道你当时在想什么,”听出他的包容,凌意的抱怨有点儿水涨船高了,“反正我说的话你老是不放在心上,别人让你带个什么回宿舍你都能记得牢牢的。”
“我记得什么了。”
“你室友让你带饭、带资料你哪次不记得?”
“他们那是发的短信。”
“喔,那下次我也发短信,留下证据,看你到时候还怎么赖。”
厉醒川鼻腔里轻轻嗤了一声,听着冷冰冰,语气却是舒展的:“你发得还不够多?”
“嫌我烦了?”
“你说呢。”
“那我以后不发了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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