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一夜大雪,齐轻舟睡睡醒醒,盖了几层被子脚趾头依旧动得像冰棍,半夜迷迷糊糊爬起来下意识张望窗外,殷淮还站在宫门外,姿势未有变动。
齐轻舟脑子瞬间清醒了,没想到那个人真的会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站半宿。
夜雪暴虐,簌簌落下,如漫天繁花,寂静极了,只有雪被下动物偶尔的吱吱声。
呼啸寒风将那个人的金丝蟒袍吹得猎猎翻飞,瀑布般黑发下一张玉白的脸宛若面无表情的天神。
齐轻舟又气又急,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搭理这个骗子,但根本半分移不开眼睛,心里难受得似有熔浆翻腾。
这么冷的天站半宿宫门会冻坏的!
掌印体质本来就寒,又中了冰蛊,好好养了这么多年都不见好,怎么经受得起这样折腾。
齐轻舟忙叫人来送了个暖袋出去,顺便转告殷淮快回去,自己是不会见他的,宫人回来报说掌印不收暖袋,也不回去,只求见殿下。
齐轻舟死死咬着嘴唇,伤心地缩回被窝里默默看着窗外,枕头有些凉,一摸,自己的半边脸湿了。
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但眼泪又热又密,不听使唤非要挤出来。
大概是心里头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第二晚殷淮又来了,没带随从,带了雪狐,揣在怀里。
他还是穿得不厚,一件狐绒外袍披风,挡不住深冬夜里肆虐的风雪,宫墙上被霜雪打落的花瓣与枯叶落到他头顶,衬着绝色清贵的姿容竟有中惊天动地的哀美,又露出深重落拓的冷清与萧瑟,宫中灯火融融,宫门外天地旷远,就只他这孤独寂寥的一个人了。
自那天之后小狐狸便有些怕他,如今也不敢怎么放肆,安静地被他抱着,不动也不挣,少了几分灵气与生气,实在太冷熬不住就“呜嗷”一声,在凄寒的夜里婉转回肠,显得委屈极了,闻者不忍。
殷淮照例请宫人通报求见七皇子殿下,长欢殿的守卫个个吓得慌神失魂,暗自咂舌自家主子胆子真大,让九千岁一等再等,又生怕月宫阎王一怒之下血洗长欢殿,哆哆嗦嗦进来通报。
齐轻舟仍是不见。
宝福再三犹豫,还是道:“殿下,这雪已经下了五个时辰,方才奴才去回话,掌印的脸色似乎不太对,您看……”
齐轻舟捏紧半天晚上不曾翻过一页的话本,喉咙动了动,手紧攥成拳,眼底闪过挣扎,许久后才道:“冷了他会回去的。”
第三天,殷淮连雪狐也不带了,孑然一身,身上的飞燕锦衣官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俊美无俦的脸看不清表情。
他最后问一次长欢殿的守卫:“殿下,真的不肯见本宫么?”
气温太低,连说话的时候带出一团冷气。
守门侍卫被他的容颜厉色震得话音颤抖:“是、是,殿下说不见。”
殷淮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竟很轻很轻笑了一声,问:“殿下还说了什么?”
小侍卫寒毛立起,肝胆俱颤:“回掌印,没、没别的了。”
竟连一句别的话都没有同他说的了,殷淮毫无知觉的手指动了动,撩起眼皮,远远看着未熄火的长欢殿,平静道:“好,本宫知道了。”
漆黑宫道,寂寂无人,殷淮官靴踩在青石板与落叶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阴渗。
肆虐的细碎风雪钻进他衣领,贴着光滑洁白的颈项,皮肤像蛇一样冰凉。
永不见光的冬夜让人心生冷意,寒冻之气于体内逆抑混行,殷淮忽然膝盖一屈,单手扶着宫墙,一点一点慢慢跪下来。
今夜月中,冰蛊最盛的时段。
受了几日的冰寒浸淫,殷淮的内力再深厚也抵不住寒气的侵蚀。
斥骨的冰寒像尖锐的利剑般刺进心脏,顺着即要凝固的血液钻进每一个毛孔,钝疼与锐痛仿若蛮生的野草疯狂滋长,纠缠他本就脆弱不堪的芯底,狠狠揪住他的筋脉。
疼、冷,又冷又疼,痛得两瓣苍白的唇都微微颤抖起来,斜入发鬓的眉拧成扭曲的线状。
从前有一只热乎乎的小狗窝在他怀里当他的小暖炉,诚挚的黑眼睛汪汪水亮:“我很热很暖吧!以后掌印抱着我就再也不怕冷啦。”
现在没有了,没有暖炉了,也没有以后了。
寒到极致反而竟烧喉灼心,一股血腥的气味直逼喉头,咬紧牙关亦挡不住血红自嘴角溢出,与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诡异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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