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艾薇闭上双眼,深吸口气,徐徐舒出,转身将怀中尤转着眼珠,无忧无虑的忻圆交于蝶衣。“你带着她,我一人下去。”
艾薇拾级而下,耳边听得铁栅栏吱吱做响,脚底虚浮浮的,待下到底层立定身子,缓神适应了下面的黑暗,她眼角斜处,微微光影,似见角墙上写有字迹,凑近前去,果然歪歪扭扭的刻着行字——‘一定要幸福’。
艾薇伸出手去,指尖颤抖着抚上墙头,那字显然为指甲用力刻下,早先流淌而下的血迹已干凅成暗赭一团。她心中一颤,跌坐地上,曾以为永远不愿再想起的阴暗记忆,却在此刻突然涌入。黑暗闷热的地牢,他狰狞的面容,陷于无边黑暗绝望地蜷缩成一团的自己,她曾那么清醒的望着濒死的自己却无能为力。
艾薇面色惨然的步出地牢,一思及此行目的,双眸不由追问蝶衣。
“夫人,贝勒爷他囚禁您是不得已的,因为在世人眼中,您早就是个已死的人了。”蝶衣面色黯然,鼓足勇气道。
艾薇脑子“嗡”地一声响,嘴唇微颤。“是那容貌与我相似的霓儿替了我?墙上的字也是她刻的?”这一路来蝶衣与她说了许多胤禵的事,最多的便是有着和她惊人相似容颜的霓儿,那时她就隐隐猜到了答案。
“是,她要您给爷幸福。”蝶衣努力压抑着,啮咬住菱唇,许久才道:“德妃娘娘恼您让他们兄弟生了间隙,动了杀意。爷正欲想法护您周全时,偏生废太子那时又因恨四爷坏了他的事,绑了您去。爷得了消息后,知道太子是个暴戾无常又睚眦必报之人,此事有其一必还有二,总要想个万全之策以了后患。霓儿为了爷自愿替您,演了出狸猫换太子。可那会太子还未废,爷虽有私心,可也是怕仍有后患才强囚了您。”
艾薇听得心一纠结,原来胤禵强行囚禁她,除了是爱,也是绝望,更是无奈。在那地牢中她明白了其实一个人孤零零地生存于世,要放弃挣扎其实很容易,她告诉自己如还能出去,纵然心再痛,她也要努力的活着。可她到这时才知道原来她的生机是葬送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换回的。他对霓儿那般残忍,可她是这世上唯一没有资格谴责他的人。历经过生死,她后怕了,人终究是自私的。如果说胤禵手上沾满了鲜血罪孽,那便该由他们俩人来共同承担。
时正午时,烈日当空,天空蔚蓝澄净,如泪水流尽的眼,冷酷得透亮。艾薇似被强光耀盲了双眼,阖眼静静想了会,再睁开时,已定了主意,转身往回走去。
回说这十四贝勒府院阔井深,东面为府内家眷居所,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一条大甬路四通八达,轩昂壮丽。
胤禵的表情倏然一变,猛地抬起头来,从眼前一张张脸孔瞧过去,眼底有簇烈火灼烧。一室七嘴八舌喋喋不休的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停了下来,噤声不语。她们太久没有见过贝勒爷的怒容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十四福晋心慌乱跳,难得今日那女人去庙里烧香还愿,爷一直待在自个屋里,乌云其其格、伊尔根、吴氏她们闻讯都赶了过来,偏巧有人带头嘀咕起那个女人的事来,说她原先根本就没有怀孕,骗爷进了府才弄假成真的,太有心机。她想趁着人多,说不定就能齐齐劝了爷回心转意,便也说开了,这会她心虽怯了,可众目睽睽之下,“爷,那女人留着……”
突地“哐当”一声巨响,胤禵一脚将福晋的椅子踹翻了过去!他踹得那么猛,毫不留情,福晋连人带椅的向后倒了下去,等她惊恐地叫出声时,整个人都已跌趴在了地上。
一时间,惊呼四起,满室震惊,人人俱都像被泼了滚油般,攥紧衣襟,跳了起来,齐望向胤禵。他那原本英俊的面孔呈现出令人不寒而粟的阴鸷,望之生畏,叫她们的惊呼声又都象被掐断在了喉咙口。
胤禵脸色铁青,突地袖袍扬起,拔下壁上悬剑,劈向那尊青白瓷观音坐像龛,‘哐噹’声巨响,碎沫飞溅,惊得众人心头一颤。他声如刀剑般寒绝道:“她是青楼女子也好,她太有心机也罢,我还就是要她了。你们谁要再敢碎嘴,就如此像!”他脸上阴霾越发浓重,黑瞳眯成一线,继续危险的说道:“若是有谁敢在她背后搞小动作,我不管她是意外死了,还是病死了,她死之日就是我亡之期!皇上是可以不在乎一个女子的生死,可你们逼死了他儿子就等着满门抄斩吧!”
“胤禵——”那声呼唤轻柔,却如夏雷惊闪,霹雳穿透阴霾。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去,有人偷松了一口气,有人吃惊,有人嫉妒,有人蹙起了眉,噙着冷笑,每张脸上都变了表情,却又都鸦雀无声。
胤禵心头突地一震,蓦然回首,——是她!她竟然真的回来了!
艾薇无视四周那些或愕然或鄙夷或好奇齐齐看向她这个千年祸害的面孔,走向胤禵。
胤禵宛被棉花堵在了喉际,发不出声来,震愕地看著她拉起他的手指,俯首以唇吮去他沁出的血珠。她柔润的唇,轻吮著他的指尖,那种突如其来温暖亲昵的触感,令他浑身泛过一阵颤抖,激奋的心疯狂地奔跳起来。
胤禵剑眉舒展,黝黑的眸子幽深如海只看住她。
艾薇抬首迎住他的目光,时光在这一秒倒流,从前的点点滴滴,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红袖招前,她坠入他怀中;
无名山坡,他紧箍住她,不容拒绝道:我喜欢你;
草场马狂,他咬牙飞身一跃,抱着她滚落,满身猩红;
炎炎初夏,他一拳砸墙鲜血直流,一身落寂走出了她的视线;
桃花缤纷,他郎当怪笑桀骜不逊道:情之所钟,世俗礼法皆如粪土;
凤鸣居前,他倚门低低倾诉: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再不去与他们争;
大雪纷飞,他凄厉嘶喊,穿透黑暗,那般坚定、有力,带着万丈霞光,如她生命中的朝阳,辉煌照耀。
为了她,他亲手将她包拢在一个不知世间刀霜风雨的小小世界里,小心翼翼地独自珍护;为了她,他将自已分裂成两个人,默默忍受着内心煎熬。那些情深,意动,爱恨交缠的过往,齐涌心头。艾薇突地绽颜一笑,犹如春光中刹那百花绽放,胤禵有些痴了。
任满室人群瞩目,她牵起他的手向外走去。
胤禵就这样怔怔地仿佛被催了眠一般,任由她牵着走到庭院。
夏末之际,荼靡怒放,甜香袭人,良久才让胤禵相信,这真不是梦。
花草丛中,蜂蝶穿梭,偶有细碎花瓣飘落而下。
“胤禵,你怎么那么傻,为什么都不告诉我?”艾薇嘴角微微牵动,望着他,五味杂陈。
“蝶衣都和你说了?”胤禵有些慌张,又有些期盼。“薇薇,我怕我怕你更讨厌占染了血腥的我”他迟疑片刻,眉峰舒朗,神情认真道:“薇薇,别人怎么看我,都没有关系,你喜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做了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只知道一生一世那么短暂,有了所爱的人,便该不顾一切的去追求去守护。”
蓦然间,她崩溃了,他的痴心守候,他的丝丝情意,如夏日蔷薇,锐锐地刺痛了她。这些日子辛苦伪装的坚强,无动于衷,那些言不由心的口是心非,只在这一瞬间,就突然全盘瓦解。
在她心底深处,那颗被人不知不觉深埋的种子,幽幽地窜出嫩丫,在这黄昏微风中,蓄势而发。
荼靡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胤禵,你看见那爬的蜗牛吗?”艾薇款步走到荼靡丛下,突然言道。
胤禵一怔,不明所以,满脸迷茫的跟上。
“蜗牛爬得很慢,可它最后却总能走到它想要去的地方。”艾薇嘴角微挑,扬起抹浅浅的笑意。
她指的是他吗?还不待胤禵再来细想,艾薇便收起了笑容,板脸肃严道:“你知道你从前错在哪吗?”
胤禵的心忽上忽下,似听傻了,又似不知该如何启唇。
艾薇仰首望天,金色夕阳,耀着她的眉眼,她的轮廓,仿令她周身镶了道金边。
胤禵心慌慌地,仿如时光倒流,他还只是个羞涩少年,看着眼前心仪的女子,手足无措,无法开口,只能爱慕地、傻傻地瞅着她,移不开视线。
“你看那天空飞鸟,你若爱它,便要给它飞翔的自由,沐浴阳光或风雨的自由。”艾薇面颊染霞,娇美动人。“你若爱一个人,就要给她选择的自由,给她拒绝的自由,也给她爱的自由。”
是早就有了感情,只是不自知吗?她从未想过,断了胤禛的往后,还会有春天。
她到底在说什么?风撩动着她的绒发,很不应该,胤禵欲望骤升,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她反剪双手,仰着身子,俏立的就象只会飞翔的鸟儿。
艾薇看着傻傻的他,眨眨美眸,戏谑道:“难道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你要尊重女性吗?”
胤禵缓过神来,扬了扬眉,彬彬有礼道:“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牵你的手?”
她还真的歪头认真地想了会,笑着道:“起码等你成功邀约我三次以上再说吧。”
这回胤禵反应得很快:“那不知今晚大人有没有空?京城最近新开了家很不错的馆子,能否赏光一同前往?”
“这么老套,难道堂堂贝勒爷就没有更新鲜一点的理由了吗?”艾薇继续刁难。
“我以为某个人最喜欢的便是吃,要抓住她的心,便先得要喂饱她的胃。”胤禵朗朗一笑,故作苦恼道。
“哎,你是第一次追女人吗?就算她爱吃,也不能说得她好象是猪一般,嗯哼?”她假装生气,却又忍不住咧开唇角。
谦卑的说:“倘若小生有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他眼睛里的认真和坚定,艾薇瞧得有些迷惑,也许爱上胤禵并不是件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