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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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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大堆人围着K歌,胖子一双眼睛死命盯着我胸口。那时我就想,坏料,肯定是个坏料。可那时的坏料,跟现在又不一样。那时我讨厌他,又不得不捧着他,他嘴巴里一股烟臭味,我闻着都是香的,是上海的味道,机会的味道。现在我看见他,倒不像以前那么讨厌了,相反还有点可怜他。爷叔你说怪不怪,胖子那样的大老板,哪里用得着我可怜他?可真真切切的,我就是可怜他。他那些算计,坏是坏的,可又说不出的替他难受。爷叔我讲句话你不要生气,就连你,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挺可怜。”

    “你是菩萨心肠,看谁都可怜。”展翔笑笑。

    “爷叔不要笑我,我是说真的。以前我们乡下搭戏台,那些唱戏的,好的坏的,脸上都写着呢。张牙舞爪的,一看就是坏蛋,委委屈屈的全是可怜虫。可生活中哪有这么简单呀,都是可怜又可恨,讲不清的。爷叔,我这么说,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抒个情。”

    “押金不能收。”展翔蹦出一句。

    冯晓琴肚子里笑了一下。嘴噘起来:“——爷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爷叔也就是顺便说一下。只许你抒情,不许爷叔插个叙?”

    “爷叔拿手的是夹叙夹议。”她笑。

    展翔把醒酒器里的红酒倒入玻璃杯,推到冯晓琴面前,“人哪,张牙舞爪不怕,委委屈屈也不要紧,怕就怕那种又张牙舞爪又委委屈屈的小坏蛋,动不动还要抒个情,跟爷叔拐弯抹角地劈情操,一句话绕十七八个弯——这种小坏蛋最麻烦了,你说是不是?”

    冯晓琴又笑了一下。“——押金又不是进我自己口袋。”

    “我不缺这点钱。讲句老实话,一开始办托老所就没打算赚钱。搞点事业,免得被人家瞧不起,说暴发户坐吃山空,没追求没社会责任。上不了台面。我混了这些年,年轻时候被人脊梁骨戳惯了,不在乎,现在有点年纪了,脸皮倒薄了。我晓得外面敬老院收押金是常有的事,每个老人收几万,万一有急事也不至于自己倒贴。但你想,我们这边统共十来个老人,加起来几十万也赚不到什么钱,还被人背后嚼舌头,有啥意思?再说你自己讲的,现在是打名气,怕就怕人家不进来,你押金一收,别人就算想进来也缩回去了。”

    冯晓琴喝了口酒,“——爷叔,这酒好,比前天那瓶有味道。”

    “舌头养刁了。前天那瓶只有今天一半价钱。”展翔说着,拿过醒酒器给她加上,自己杯中也加了点,“暴发户想变成绅士,只好靠多训练,勤能补拙。你当爷叔天天吃红酒是做啥?我是在付学费。”

    “我旁边赚外快。”冯晓琴笑。

    “红酒开了瓶不好放太久。”展翔喝一口,“乡下妹子变淑女,照样也能训练出来。别的不提,拿杯子动作就不一样。一开始抖抖豁豁,看你像托着个痰盂罐。现在潇洒多了,还会像模像样晃几下。爷叔不是笑你,是替你开心。”

    “爷叔,”冯晓琴沉吟一下,朝他看,“——为啥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年轻、漂亮。”晚上,冯晓琴与妹妹茜茜挤一床睡。冯茜茜丢下这句。姐妹俩头挨着头,眼睛看天花板,月光从窗帘投进一小撮亮,却也不是目的明确,而是在吊灯那里淡淡晕开,似明又暗。适合聊天。冯茜茜说完,等着姐姐讲下文。谁知冯晓琴不吭声。冯茜茜加上一句:“男人不都这样嘛。”冯晓琴问她:“你有男朋友了?”她忙道“没有”。冯晓琴嘿的一笑,“说得好像你很了解男人似的。”

    前几日,冯茜茜问顾昕“张曼丽是怎样的人”,顾昕先是不肯说,被她缠得紧了,便简单罗列几条,大学同学,性格外向,父母是军人,现在嫁去国外了。不带感情的口吻,像在说某个普通邻居。她没再问下去,一是怕他生气,二来也确实不怎么好奇。提“张曼丽”,本意是促狭,看他会怎样。他那样平淡,她心里更坐实了姐姐那句“顾昕这人,跟他爸差不多,都是很冷漠的”。顾昕只当她吃醋,反过来看她神情。她索性一挑眉,问他:“张曼丽漂亮,还是我漂亮?”这话完全是小女孩口气了。他回答得也滑头:“你年纪轻得多,她怎么比得过你。”她道:“年轻又不是一世的。”他道:“漂亮也不是一世的。”她扳过他的下巴,问:“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他觉得她有趣,“你说呢?”她有些别扭,倒并非因为他模棱两可的回答,而是话题到这步,竟不是她想的。她原意是想逗他,看这冷冰冰的人如何应答。便是吃醋,也是姓葛那女人的事。与她有什么相干。托他的福,这月业绩排在前面,众人看她的眼光也是不同,想这女孩竟真有几分能耐,在这寒冬般的市场亦能寻到路子,何况还是新人。着实难得了。她给那个财务主管发微信,说“挑你发财,敢不敢”。那人被她陡变的风格唬得愣住了,到底还是回过来:“什么意思?”她三句两句说了,最后是个百分比,“够不够?”他半晌没动静。她亦不追问。一会儿他电话打过来,径直问:“安不安全?”她把声音放得比平时低沉许多,以示郑重,宽他的心,还有自己。语速也放慢半拍,一字一句地——“放心,放一百个心。”

    “该找个男朋友了。”冯晓琴劝妹妹。冯茜茜开玩笑:“除非你把展翔介绍给我。”冯晓琴撇嘴,“心在别人那里的家伙,有什么稀罕的。”冯茜茜道:“心在别人那里,姐你去讨回来,不就行了?”冯晓琴摇头,“都生根发芽了,十驾马车都拖不回来。”冯茜茜又道:“那就白白替他打工?”冯晓琴笑笑,“怎么是白白打工,人家付工资的,还有分红。”扳手指算给妹妹听,基本工资多少,饭贴多少,车贴多少,加班费多少,全勤奖多少,每多拉一个人多少分红。听得冯茜茜也忍不住笑,“又不是什么几百人的大单位,给就给了,还弄这些名堂,他不嫌烦吗?”冯晓琴正色道:“不嫌烦,他还说要去印工资条,一张张裁下来,现金外面打个结,包在信封里。门口再放个老式打卡机,早晚打卡记考勤。我让他搬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戴个红袖套,索性自己当看门老头算了。”冯茜茜笑出声,“你这样嘲老板,不怕被开除?”冯晓琴道:“不怕。老板有时候贱兮兮,越嘲越开心。”

    半夜聊天,一句接着一句,惯性占了大半。眼睛时睁时闭,睡意上来,愈发地有口无心。笑声穿插其中,也是戛然而止。比白天随意,却也有另一种谨慎。冯茜茜把“顾昕”两个字在嘴里嚼了半晌,终是不敢说出来。姐妹俩素来是没有秘密的。倘若冯晓琴也说她与展翔的事,咬牙切齿或是势在必得,那便又不同。话题刚挑起来,又被她截住。冯茜茜听得出,姐姐不想说这些。便也只得忍着。心里没着落。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她的打卡机也是在姐姐那里放着呢,卡塞进去跳出来,姐姐敲了章点了头,后面的事才有底气。姐姐真正是她的看门老头。老家出来,妈那句“跟着你姐,别走丢了”,当时她听了想笑,又不是三岁小孩,上海再大,哪里那么容易走丢——但到底是听话的,这些年没给姐姐添过麻烦。住在别人家里,便是睡觉也要睁只眼睛。这话是姐姐说的。那时姐姐还是个新媳妇,上海话也听不懂几句。现在是自如多了,“世界那么大,再想想,上海人也不是个个舒心的。气得过些。”姐姐说这话时,顾清俞刚传出离婚的消息,展翔买戒指求婚,好大阵仗,却碰了钉子。她远远站在树下,看着气球带着空首饰盒,飘飘荡荡愈飞愈高。展翔一张脸耷拉成苦瓜,嘴上还要硬撑:“一泡就上,有啥劲?”冯晓琴对妹妹笑,“都泡了八百回了,皮都泡皱了,还一泡就上,这男人就是嘴硬骨头酥。”冯茜茜是看好姐姐的,离老板娘只差一点点。够得着。

    正说着,冯晓琴手机响了,接起来,姓刘的女人在那头尖叫“着火了”。她一惊,手机没拿住,掉在地上。慌忙捡起来,披了件衣服便冲过去。果然是着火了。老人们站在门口,帮着几个工作人员拿水桶灭火。看情形火势并不大,主要是慌乱。一会儿消防车到了,很快灭了火。火是从后面烧起来的,几间空房烧得一片狼藉,亏得没人员伤亡,也没烧到正厅,损失不大。冯晓琴看那两个打杂女人的神情,便猜到几分。果然她们自己交代了,胡乱接拖线板,用电炉烤红薯吃,这才引得电线短路,起的火。展翔被消防叫去问话,回来时沉着脸,“让她们滚蛋!”冯晓琴不作声。姓刘的女人竟上来求情,赔笑,“老板,算了,新年新势。还没出正月呢。”冯晓琴有些意外。看向三千金妈妈,神情也有些别扭,似是要说什么,被她男人眼一瞪,又缩了回去。

    起火时两个上身赤膊的男人从后门逃出去,监控拍下,警察是见惯的,自然往卖淫嫖娼那里想。调查下来,是做按摩,精油开背,一房间的瓶瓶罐罐是证据。史胖子被展翔揪过来,当着警察面,只说是朋友借场地,一次性的事。便也没再追究。那两个女人,再加上姓刘的,三千金妈妈,都拿了胖子的好处,每天晚上放人过来,都是熟客,悄悄换场地,原先的闲云阁打算平稳过渡。只是瞒着冯晓琴和展翔。倘若不是凑巧失了火,这事捅出来只怕还有一阵。

    史老板也是老江湖,叫了两个人,径直邀展翔去搓麻将,没事人似的,“兄弟,偌大的万紫园,在我眼里,也只有你是亲兄弟。”展翔看牌,“越是亲兄弟,越要拆棚脚(沪语,指偷偷损人)——”史老板也不争辩:“亲兄弟就是被揩油的呀。你展大户指缝里漏点屑屑下来,就够我们啃一阵了。”说着,打了张“西风”。展翔嘿的一声,接过,把面前的牌推倒,全风向——“难为情啊阿哥!上家出铳,双辣子,付三家,你这下大出血了。”

    姓刘的女人是主谋,冯晓琴一眼便看出来。不动声色搭上胖子,还把另外几人也说服了,这女人有些手段。冯晓琴叫她“姐”,看她收拾东西,动作有些硬邦邦,神情反倒自若了。“运气不好,”又撇嘴,“老板也拎不清。”冯晓琴问她“找到下家没有”,她道“我有手艺,有证书,东家不做做西家。”冯晓琴倒有些佩服她了。背井离乡,独自带着女儿,战斗力不到位,又如何能在上海滩活得下去。她女儿在读初中,生得高瘦,却也腼腆,每天放学过来吃饭,挤在一众大人里,她妈妈见缝插针地给她夹菜,她一声不吭,吃完便走。与她妈妈也不多话的。“她爸爸做快递,开助动车与一辆小轿车撞上,当场就没了。家里人劝我回老家,我偏不肯,这地方让他没了命,我偏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是冯晓琴唯一一次见她红了鼻尖,也不全是伤心,倒有些激动的意思。

    张老太跑去找展翔,说这姓刘的是她救命恩人,“那天晚上睡得死,大家都逃出去了,我还在睡。亏得她发现了,冲进来叫醒我。否则我老太婆一定活不了。”张老太说她奔到一半脚扭了,姓刘的背起她就往外跑,“这女的瘦瘦小小,力气倒是蛮大——”径直对展翔说:“你要是开除她,我就走。”展翔好笑,“阿婆你走到哪里去?”张老太道:“哪里舒服去哪里,上海的老人院又不是只有你一家。反正我老太婆的钱你别想赚了。”展翔开玩笑:“阿婆你是负责记账的,人事不归你管。”张老太眼一瞪,道:“你这人有点拎不清。从那天你送人家戒指我就看出来了,眼光不行,高度近视加散光,放着眼前好好的姑娘不要,热面孔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一根筋别不过来,拎不清——”这话有点豁边,不是事先商量好的脚本。冯晓琴拽她衣角,皱眉,“阿婆,不好瞎讲的。”张老太不听,反而更沉着的模样,“拎不清也就算了,还不听劝,索性小冯你也走,大家统统走,就留他一个。”展翔不跟老太婆计较,瞥眼朝冯晓琴看,似笑非笑,“——又来了,孙二娘装小白菜。”

    “正面劝你,怕你不听。再说我这个位子,也不方便劝得太厉害。大家都看着呢。”冯晓琴讪笑。展翔不语。冯晓琴新做了枣泥馒头,枣子一个个去核碾碎,掺在面粉里,不加糖,尽是枣子的天然香甜。塞了两袋到展翔家的冰箱——“当早饭吃,方便又营养。”展翔道:“少来。”冯晓琴笑道:“爷叔三天两头请我喝红酒,我请爷叔吃馒头,这叫有来有往。”展翔道:“馒头里面有迷魂药,爷叔消受不起。”冯晓琴又笑笑,“爷叔不是一般人,普通迷魂药根本不管用。我不费这种力气。”想着张老太那些话,心里有些忐忑,虽说这男人是老屁眼,多半早就心知肚明,但被人当场说破,终是难为情。心一横,索性问他:“爷叔,你听过这句话吗——不想当老板娘的女员工,不是好员工。”眼神飘飘忽忽地送过去。展翔咦的一声,有些诧异地:“你是说,那姓刘的对我有意思?”

    “男人这么说,一是拒绝,二来也是给你面子。”张老太劝冯晓琴,“算了,让他一棵树上吊死,阿婆帮你介绍更好的。”冯晓琴怪她多嘴:“阿婆你搞来——”张老太便说自己当年倒追张老头的事给她听:“张卫国是读书人,长相也好,工作又稳定,那时候对他有意思的女人不要太多,死男人心思也活络,看这个好,那个也不差。但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被我搞定——”冯晓琴道:“阿婆你一看就是死缠烂打型的。”张老太纠正:“不是死缠烂打,是有耐性。做什么事都要有耐性。天底下没什么东西一定就是你的,也没什么姻缘是生来就配好的,张卫国长得比我清秀,又会舞文弄墨,我要不是花了些心思,也嫁不了他。”瞥见冯晓琴的眼神,更是得意,故意卖关子,“不要看我,看了也不会告诉你,再说了,就算告诉你,你也学不会——”冯晓琴插嘴:“不就是唱越剧嘛。”老太有些惊讶,“你怎么晓得?”冯晓琴好笑,“他每天一来,你就咿里呀啦唱给他听,《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桑园访妻》,还有《十八相送》,谁还不晓得了?”张老太径直问她:“唱得好不好?”冯晓琴回答:“他要是喜欢你,你唱得再难听,他也喜欢。否则就算你唱得比专业演员还好,他也不要听。阿婆,讲到底,这跟唱得好不好没关系,主要还是看他心里头有没有你。”

    姓刘的到底留了下来。展翔不跟女人啰唆,只是关照史老板:“阿哥,再来一趟,我就去你望星阁门口泼红漆、贴标语:老板是只猪猡。”冯晓琴也与那几人交了底:“老板心比天高,是想当人大代表的,你们不要拖他后腿——”展翔斜眼过来,“有劲啊。”她只当没听见,对着姓刘的女人、三千金爸妈,还有那几个打杂的,说下去:

    “——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外地来的,除了爹妈给的这副身架,什么都没有。想赚钱,想过好日子。别人给我什么,我就拿什么,恨不得去偷去抢。可这又怎么样呢,人家一声‘外地人做得出’,就打倒你了。不怪人家骂你,真正是自己不争气。刘姐说得好,偏要在这里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可你这个样子,就算活得长久,又有啥意思。”

    冯晓琴说着,朝展翔看,笑笑。心里忽有些酸。这话是说给自己,也是说给他听。脸上没事人似的,倘若被他发现心里压着什么,那便是她输了。展翔自是不会知道,昨晚他与顾清俞在前厅聊天,一字一句都被她听了去。他只当她下了班,其实小老虎跟爷爷去看电影,家里只一个顾老太,她待着没走,拿起张老太织到一半的毛线帽,胡乱织几针。两人是吃过晚饭来的,也不知是一起吃的,还是凑巧遇上。展翔提议“坐会儿”,顾清俞没拒绝。说些家常话,起初是闲聊,可有过那种意思的男女,又怎会是真正闲聊,话里有话,你退我进,欲言还休,一句话不肯好好说,偏要分成好几段,叫人猜。也不怕旁人听得难受。冯晓琴边听边冷笑,女人看女人,眼睛都是X光,里面外头都清清楚楚,跟男人不一样,男人见到女人,大半智商就被狗叼走了。尤其是对着喜欢的女人。顾清俞问他“这阵子好不好”,他道“不好不坏”,顾清俞说“我看小区微信群里都说你敬老院办得不错”,他老实交代,“有几个是托,小冯安排的”,顾清俞问“合作得愉快吗”,展翔回答“你弟媳,你比我了解”。冯晓琴还在揣摩这话是褒是贬,听顾清俞忽道“我不信你不知道她的心思”,忍不住心里一跳。展翔笑“方圆三里想嫁我的,可以组个连”,又搬出冯晓琴的话——“不想当老板娘的女员工,不是好员工”。冯晓琴偷笑,想这人倒是活学活用。又听顾清俞道“你要是真跟她好了,那说明你展翔也就是个普通男人”,心里哼了一声。展翔笑称“我本来就是普通男人”,这话有些顺势的意思,冯晓琴正生出些希望,听顾清俞淡淡道“顾磊说过,她以前做保险那阵,跟客户去开房。小老虎生下来,顾磊一直想去验DNA——”,她一震,手里的棒针险些没拿稳,后面的话便没完全听清,只记得顾清俞有些鄙夷的口气,“做得出——”她忍不住想冲出去,脚刚动了动,又听见顾清俞问展翔“那天被风吹走的那个盒子里,到底是什么”,展翔开玩笑“支票,一百万”,顾清俞道“好好说”,他停顿一下,“——就是一些照片。”顾清俞奇道“什么照片”,他道:“你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在湖心亭那边坐着,看你从楼道口出来,想打招呼又怕你烦,说一个大男人整天吃饱饭没事做,狗皮膏药似的,讨嫌。可这对我来说就跟上班差不多啊,每天早上见你一面,接下去一天都踏实。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给你拍照,就像上班打卡,老板要查,就拿出来,不迟到不早退,任劳任怨,年中无休。你要是点头,那我这全勤奖就算拿到了。可惜老天爷不给面子,功夫白做。”他说完,笑了笑。笑声欢快得与内容不符,像蹩脚的后期配音。两人随即都静了下来。再没声响。只听见墙上的挂钟声,嘀嗒!嘀嗒!

    那瞬,冯晓琴忽想起之前问展翔——“为啥对我这么好”,这话是送上门被他调戏,猜想这男人必然是俏皮话跟着。谁知他做出诧异的神情,“我对你好吗?你讲得我难为情。”她心里咯噔一记,直沉到底。这男人竟还说下去,“我是小太阳,照到哪里暖到哪里。胖子老早说了,我是妇女之友,最尊重女性。”笑得贱兮兮。她望着他,也顺着他笑。那瞬倘若不笑,竟是真的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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